李雪徽如遭雷击,然后像一株开败了的昙花,肉眼可见地迅速蔫了下去。
有些人天生焦虑,比如越瑛,他们已经习惯和波澜壮阔的生活和平共处,甚至不走极端就活不下去;但李雪徽的底色是四平八稳,人生滑向失衡偏激,对他而言将是个灭顶之灾。
“我只是,不甘心。”他颓然地弯腰捂着脸,越瑛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微颤的身子佐证了他说的话。
越瑛默默注视着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才平静地开口。
“机会对双方而言都是均等的。陆灵兰布的这个杀局偶然性很大,一个不走运你就飞了,但她还是愿意冒着白辛苦一场的风险赌一把。所以相对的,到头来我们也抓不住、定不死她。如果还是非要想让她痛,我们就得付出超量的代价。”
“人生在世,都得学会服输。”
李雪徽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痛苦迷茫。过了几秒,忽然他扑过去紧紧抱住越瑛。
“当然对你我而言,命还在,即使算不得赢,也绝不能算输了。”越瑛抚着他的后背。
男生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几不可感又沉重地点了点头,只是仍然不愿起来。又过了半晌,他闷闷地说了句。
“‘恨你’是我胡说的。你当时从天而降带着全班同学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比神迹还神迹。”
“我知道。”越瑛扯了扯嘴角。她不会更明白了。
“但你不知道的是,你其实一共救了我三次。”
“嗯?”
越瑛把李雪徽扶起来,疑惑地看向他。
“一次是多亏你不厌其烦地劝我减重,今天那根树枝才能挂得住;还有一次,是你一模的时候跟我打的那个赌,”他眼中慢慢沁出一丝泪光,像是曜石上闪现了火彩,“没有这个赌,我到今天还是不谙水性的旱鸭子,也就根本不可能在急流里撑上三个小时了。”
宿命感大大震撼了越瑛。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从未认真想过的问题。
自己来到此间,是来改变一切的,还是反过来造就了一切?她的穿越,到底是因,还是果?如果没有她,小同桌会直接“意外夭折”并被渐渐遗忘在时间的长河中,还是会无忧无虑地安然度过成年前最后一个暑假呢?
刚想没一会,越瑛的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这种痛已经断断续续地发作一整天了,但不同于以往被“处罚”时候那种开裂般的剧痛,反而像是有人时不时把手伸进脑子里揉捏两把。
她并不在意地按了按太阳穴。
“好了,我这回真的有点累了,咱们赶紧去派出所,速战速决吧。”越瑛将那个看起来就宏大得不得了的命题丢开手,对李雪徽说道。
等他们做完正式笔录,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这座山下小镇已经渐渐沉入睡意之中,唯余星星点点的人间灯火抵御着大山深林欺压过来的巨大黑暗。
即便奔波忙碌了一整天,小孙警官仍负责任地驾车将他们送回了山上。回去的这一路就顺畅很多了,路上的杂物和障碍都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当载着两人的警车停到韦陀山庄门口的时候,时钟的指针刚好指向了凌晨1点。
“孙警官,辛苦您了。快回去休息吧。”越瑛向驾驶座的民警同志挥挥手,对方朝他们颔了颔首,然后一脚油门,在山路上绝尘而去。
李雪徽静静地目送远去的警车,直到看不到车辆的影子为止。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匆匆就结案了。”
“这涉及到谋杀未遂和故意伤害,你又有指名道姓的怀疑对象,无论如何基础的走访调查和传召问讯还是会做的。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无奈。”
“杀人者有杀不成的无奈,查案人有查不出的无奈,受害者有报不得仇的无奈。那这天底下到底谁是圆满的呢?”
越瑛微微心惊,转头去看他。男生垂着眼眸,路灯在他清俊而无波无澜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他还不到十八岁,前程一片大好,这种悲凉之语本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过了一会,他昂起头来迎向越瑛的视线,语气里有故意堆上的一些轻松:“好啦,放心吧。我不会做那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的,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明天回去以后,你可以跟你母亲就这件事好好聊聊。不仅仅是为了沟通宣泄,也是为了让她了解到她的队伍里有这样一个危险分子。我相信以她的人生经验,她会做出最合适的处理的。这些日子你要是觉得心里难受就一定要说出来,我们还可以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越瑛对李雪徽的状况仍有一些隐忧。
“嗯。回去吧,很晚了。”他微笑着,率先转身走入大门。
极端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天还如要崩山摧般地倾泻着大自然之威,今日就已经恢复了和风煦日的无害一面。按照日程的安排,毕业旅行团本应该在玩完富有挑战趣味的勇士漂流项目,并美美地享用完最后一顿农家乐特色餐之后,才悠悠然然地迎着夕阳踏上回家之路。可惜历经了暴雨洪灾、人员失踪以及刑案疑似之后,大家都彻底丧失了游玩的心情,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多事之地。于是所有人匆匆忙忙用完了一顿普通乃至于可称为简陋的战斗早餐后,便坐上了回程的大巴车。
越瑛失神地看着窗外,飞速向后的景物只在她眼前滑过而并未流入她心里。身旁的李雪徽从上车开始便打起了瞌睡,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身子一歪向旁边滑落,又盘着双臂勉力保持坐正。
忽然,越瑛口袋里的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发现是一条新的飞信信息。
【宁毅一:丽姐,这几天你多注意一下雪哥。他昨天一晚上都没合眼,在窗边坐了一夜。】
越瑛扭头往后一看,宁毅一举着手机正对她挤眉弄眼。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回过头去,小同桌正皱着眉头,一副不舒适的样子,眼底明显的一片青黑。巴士此时恰好一颠簸,让他顺着椅背倒向一旁。
越瑛感觉到了身体一侧传导过来的那沉沉的重量。她继而想起今早早餐时,自己注意到的他几乎只动都过没怎么动过的餐盘。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被坠落的感受唤醒的李雪徽发现自己枕在了越瑛的肩上,于是顶着睡意忙不迭边道歉,边准备调整坐姿。
“没关系,就这样睡吧。”越瑛却阻挡了李雪徽的动作,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头颈按回原处,“你一会起一会落我更难受呢。”
“......好。”李雪徽轻轻地靠上她的肩膀,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他的呼吸便变得平稳缓慢了起来。
她心里微微叹了一声气,又把目光放回到车窗外河流一般流淌着的绿色。
小同桌夜不安寐茶饭不思,是因为他道理上十分清楚,如无意外害自己受尽折磨的人必会逍遥法外,但情感上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矛盾使他对未来充满无法开解的焦虑。
越瑛何尝不是这样呢,她的焦虑甚至更深一层——她不能预料遭此挫败之后,陆灵兰是会就此罢手还是变本加厉,这样的无妄之灾对于她身边人而言是否已经是最后一次,还有……
她已经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了。她似乎很久都没有计算过每一步行动对于回到未来的得失优劣,那个爱冷不丁敲打和谕示的“意志”也再没有显露过祂的难测天威。
罢了,先顾好眼前的事情吧。
两个半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凤城。看到熟悉的环境,这些半大不小的小鬼很快便恢复了活泼的天性,下车的时候说说笑笑的,曾经那么强烈的惊惶和紧张好像大半都留在了山上。
“这次旅游,绝对会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没有之一。可惜,晖山那么好的风景和项目都没玩多少——”
宁毅一没心没肺地随口抱怨着,换来了自己身边两个女生一左一右同时的怒目而视。
“可闭嘴吧你,不说话会死啊!”吴思斯更是没啥顾忌直接上手,将宁毅一掐得龇牙咧嘴。
“那个,丽丽,李雪徽,我们俩得先走了。有什么新进展或者需要帮助的,咱们随时联系。”吴思斯略显愧疚地看了李雪徽一眼,然后扯着自家竹马离开。
假期里的学校门庭冷落,校门前很快只剩下还没来离开的越李二人。
“我送你回家吧。”
“我陪你等车吧。”
像约好了一样,两人同时开口道,听到对方的话又同时一怔。
“其实,我不仅仅是想送你回家。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跟你一起把这次旅游发生了什么告诉陈老师。两个人的角度,可以让她更好地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做出下一步判断。”
越瑛想到的其实不仅如此。在一些对他而言回忆一次痛苦一次的细节上,她还能代替他进行补充和表达,这样多多少少能帮他减轻一些心理负担。
没想到男生摇了摇头。
“丽丽,你要解释清楚整个事件,就不能不一同解释清楚自己的很多行为。”李雪徽此时对她轻笑了一下,“你真的想要这样做吗?”
越瑛心下一惊。他说得没错,从发烽火戏诸侯的求救短信,到无缘无故给自己拍视频,她哪一件都无法合理说明动机。她下意识就心虚起来,生怕李雪徽提起这个话题就是意图刨根问底下去。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该用什么借口能搪塞稍微久一点的时候,小同桌却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了:“快走吧,你的班车快到了。”
说罢,真如什么也没有问出口一样,他利落地先还未反应过来的越瑛一步,走向了公交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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