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安双手叉腰，咬牙切齿：“你开个价吧！”
银伯一双豆大的老眼立时瞪起：“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给你涨工钱，一个月八钱。”
“不干。”
“八钱半。”
“掌柜的，我真的发过毒誓，你也不忍心让我不得好死吧？”
“九钱。”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一两！”沈云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喊出来的。
“掌柜的您坐，我这就去翻遍医书，调制药酒药膳！”
枣树下的藤椅还在摇晃，银伯人却已一溜烟飞进了房中，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个人。
沈云安嘴角的肉僵硬地扯了扯：死老头，算计我是吧？
一两，一两啊！
她气得直掐自己的人中。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给他开出这么狂妄的工钱呢？
而她还在懊恼中，一抬眼，却发现另外两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做什么？”
孟启搓搓手，嘿嘿笑道：“掌柜的，你也不好意思厚此薄彼吧，我们的工钱是不是也……”
他话还没说完，沈云安就无情打断：“你们也会酿药酒、做药膳吗？”
他二人面面相觑，都嘟起嘴来。
“你们做事难道是为了那两三钱工钱吗？”
他们二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那不然是为了？”
“为了梦想，为了情怀啊！”沈云安开始激情四射，“你们想想，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云安酒肆成为名满京城的大酒楼，你们不高兴、不激动吗？不觉得这是一项光荣而神圣的事业吗？不为自己是云安酒肆的伙计而感到自豪吗？”
她还在喋喋不休，李青野和孟启已经捂起耳朵逃之夭夭了。
第二日一早，云安酒肆的大门一开，就有不少人围在门前。
这其中，有慕名而来的，也有来看热闹的。
沈云安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王瓦匠，而王瓦匠也回之以一笑。
“诸位，为答谢各位父老乡亲对我们云安酒肆的关照，今日本店特推出私人订制药膳。请有意愿的，来里面排队！”李青野扯着嗓子吆喝。
酒肆大堂的西侧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脉枕，银伯岿然坐在桌后，一脸肃然。孟启坐在银伯左侧，跟前放着纸和笔。
见众人还在迟疑，王瓦匠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先来！”
他大步迈进酒肆，往桌边一坐，撸起袖子就把手腕搭在了脉枕上。
银伯双眼眯起，眼下的肌肉微微颤动，那细微的脉搏跳动在他眼中却无比清晰。
他已经快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搭过脉了，心里竟有一丝紧张。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伸出手去。
沈云安同其他围观的人一样，此刻心里都没有底。
银伯从前是做什么的，她托孟启打听过，只知道这十几年来，他自己开一家小药铺，时常亲自上山采药，但从未给人看过诊。
他到底为何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开门看诊，她探听过好几次，银伯却都闭口不言。
如今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他却还没有看出个一二三，围观的百姓不由得开始躁动。
“怎么没动静了？不会是骗人的吧？”
“银伯以前是开药铺的，什么时候会看病了？肯定是他们为了做生意故弄玄虚。”
众人的猜疑此起彼伏，连深信不疑的王瓦匠心里都打起鼓来，悄声问：“银伯，我这……不会有什么……大病吧？”
银伯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冲他轻轻一笑：“放宽心，你只是近来夜间睡不着，睡着了也时常惊醒，心神不定。”
“对对对！正是这样！”王瓦匠连声称是。
“记！”银伯指了指桌上的纸笔，“猪心一个，酸枣仁十二克，柏子仁二十克，圆肉十克，一起炖烂食用。”
孟启提笔疾书，写完后将这一页撕下，交给王瓦匠。王瓦匠双手接过。
那位在大街上认出王瓦匠的大娘见状，也连忙坐到银伯对面。
这一次银伯的诊断却快多了：“阴寒内盛，气血凝滞在腰间，所以时常觉得腰痛。”
“哎呀，大夫你太神了，我就是腰痛！”大娘大喜。
银伯却双眼圆瞪，肃然纠正：“我不是大夫！别叫我大夫！”
大娘尚不知何故，沈云安连忙打圆场：“大娘，您叫他银伯就行。银伯，快开药膳，后面还有不少人等着呢！”
说着，她双手打拱，做了个“拜托”的姿势。
银伯这才翘着胡子道：“当归、生姜各三十克，羊肉一斤，煮沸后晾凉，再加十颗红枣，一起煮，然后小火慢炖。隔一天吃一次。”
大娘一听这么复杂，忙问：“你们店里没有这道菜吗？”
沈云安立马出来解释：“由于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所以银伯开出来的药膳也各有不同，我们酒肆无法一起做。今日银伯为大家定制的私人药膳方子，全部不要钱，大家可以拿着方子自己去药店抓药，自己回家煮。”
一听不要钱，那些观望的人心里的怀疑烟消云散，此刻都蠢蠢欲动了。
“而且，”沈云安继续道，“若是大家觉得自己抓药自己煮不方便，本店可以代煮，您什么时候来吃，提前一天说，我们一定安排妥当。您可以自备药材和食材，每份药膳代煮只收取二十文。若是需要我们帮忙买药材、食材亦可。”
见有不少人点头认可，她水到渠成地说道：“本店还开始酿造药酒，有治皮肤瘙痒、腰膝疼痛的糟底酒，祛除风湿、强筋壮骨的五加皮酒，滋润五脏、和通血脉的天门冬酒，治头风、明耳目的菊花酒，等等。功效不一，价格实惠，若是各位有需要，可来我这里报名预订。”
她的酒肆开在南城，来这里喝酒吃饭的本就以平民百姓居多。百姓们长年劳作，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病痛。
一听有可以改善病痛的药酒，百姓们争先恐后地预订。
一时间，订药酒的订药酒，问药膳的问药膳，云安酒肆里人声鼎沸，忙碌不休，场面十分热闹。
一直到未时末，人群才散去。
他们四个累得趴在一张桌子的四面。
“掌柜的，我好饿——午饭都没吃！”孟启吊着一口气哀嚎。
李青野嗓子都喊哑了：“别看我，我一口水都没喝，起不来——”
银伯揶揄：“他们说你是练武之人，闯江湖的，看来你也是三脚猫功夫，掌柜的都起得来，你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汉，还叫苦，是吧，掌柜的？”
沈云安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只有气无力地冲银伯竖起了大拇指。
银伯见状，继续吹捧：“瞧我们掌柜的，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既然如此，掌柜的，劳烦你出门左拐，给我们买点吃的吧，我要烤羊排。”
“你看我像不像烤羊排！”
若不是此刻精疲力竭，沈云安真想一脚踹翻他。
就在他们谁都不想动，场面一度陷入僵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们抬头一看，气若游丝地打招呼：“烟霞，你来了。”
再一看，她手上拿的是什么？烧鸡！
孟启就像被人戳了腰背一样，第一个弹跳起来，直奔烧鸡而去。
看着他们几个狼吞虎咽的样子，烟霞着实摸不着头脑：“你们不是开酒肆的吗？能把自己饿成这样？”
“你不知道，我们掌柜的心太黑，让我们往死里干，吃的也不给一口！”
银伯吃太快，差点噎到，烟霞忙给他倒了杯水，帮他轻轻拍着背。
“你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李青野问。
沈云安无奈地摇头：“还没背后呢，这不是还当着我的面。”
烟霞听他们几个拌嘴，抿嘴低笑。
吃饱喝足之后，沈云安才想起来问：“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有事儿？”
烟霞也突然记起正事，一本正经道：“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天禄居的掌柜死了！”
原本以为是什么紧要的大事，他们都把头凑了过去，待她说完，他们几个颇为失望地又把头退了回去。
“嗨，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李青野耸耸肩，“死了就死了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孟启却颇有震惊：“怎么死的？”
“悬梁自尽。”
“为什么？天禄居也算京中的大酒楼，生意虽说比不上丰乐楼，但绝不算差。今年甚至出现在安王妃的寿宴承办名单里。他们的掌柜一向精明老道，世故圆滑，不可能轻易自尽。”
沈云安听着孟启的分析，嗅出了一丝不对劲，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欧阳寿干的？”
“正是！”烟霞一拍桌子，兴奋地与大家分享，“我今日听教坊司的姐妹说的。她们有人亲眼看到前两天天禄居的掌柜带着重礼去丰乐楼拜访欧阳寿，听说是去求和，可是却被连人带礼都赶了出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欧阳寿了。”
沈云安的手指不停地扣着桌子，心里隐隐浮现些许担忧：“这个欧阳寿，看上去彬彬有礼，没想到着实心狠手辣。”
“他能把丰乐楼经营成京中第一酒楼，自然不容小觑。”孟启道，“你别看他只是个商人，但丰乐楼的利益牵扯可不少。不过短短数月，他就能逼得天禄居的掌柜悬梁自尽，他背后动用了多少朝中力量，不得而知。”
众人听后纷纷沉默点头。
沈云安也觉得后怕：“只此一次，咱们以后还是不要跟这个欧阳寿有什么瓜葛，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生意、过日子就好。”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害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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