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梅谅

一夜无眠。

沈听白冰蓝的灵力压制了梦魇的惊悸,却无法抚平楚闻舟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阿衍”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神魂深处。师尊那瞬间失控的眼神,那只无法抑制颤抖的手,还有那穿越时空、泣血般的绝望呼唤,反复在他脑海中上演,比任何魇魔的幻象都更加真实,更加令人心魂俱震。

天色微熹,晨光透过窗棂,洒在静室内,却驱不散楚闻舟心头的阴霾。他换了身干净的弟子服,步履有些虚浮地来到庭院。

庭院中央,那株虬枝盘结、覆满积雪的老梅树,正盛放着冷艳的繁花,幽香浮动。这本是他平日最喜静心练剑之处,今日却只觉得心神不宁。

他强迫自己凝神静气,抽出佩剑,演练起沈听白亲授的一套精炼剑诀。起手式还算平稳,可剑锋刚递出,昨夜梦中坠仙台那猎猎的罡风、翻涌的魔气、还有那双赤红绝望的眼眸……便不受控制地侵袭而来。剑招顿时失了章法,手腕发沉,步伐滞涩,凌厉的剑气变得散乱不堪,一招“寒梅点雪”本该轻灵迅捷,此刻却拖泥带水,力道全无,倒像是醉汉踉跄。

他越是焦躁地想摒除杂念,那“阿衍”二字便越是清晰,如同跗骨之蛆。一个念头,带着尖锐的酸涩和隐秘的刺痛,悄然在他心底扎根、疯长:

师尊昨夜那失控的痛苦……是因为我像那个“阿衍”吗?

他待我那些难得的温和与庇护……是否都只是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早已陨落的身影?

我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替身?

这个认知让楚闻舟胸口闷痛,挥剑的动作越发凌乱,剑锋划过空气,发出沉闷的破空声,再无半分往日的清越灵动。他咬紧下唇,强迫自己专注,可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在“替身”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就在他心烦意乱,几乎要将剑脱手之际——

“心不静,剑意自乱。”

一个清冽如冰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自头顶上方传来。

楚闻舟猛地抬头。

只见那株覆雪的老梅树虬结的枝干上,沈听白正随意地斜倚着。他一身素白流云广袖袍,在晨光与雪色映衬下,仿佛融入了这片清寒天地。墨色的长发并未束冠,如瀑般散落,几缕拂过线条优美的下颌,与枝头晶莹的积雪和冷艳的红梅交相辉映。他一条腿微曲,姿态闲适得近乎慵懒,一手随意搭在膝上,另一手支着额角,广袖垂落,露出半截如玉雕琢般的手腕。

晨光透过稀疏的花枝,在他周身勾勒出朦胧的光晕,点点红梅落在他如雪的衣襟和乌黑的发间,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谪仙卧梅图。那张清绝出尘的脸上,褪去了昨夜残留的惊悸与苍白,恢复了惯有的疏离与平静,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正静静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垂落下来,将楚闻舟方才那番心不在焉、剑法凌乱的狼狈模样,尽收眼底。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又仿佛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楚闻舟瞬间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他慌忙垂下眼睫,握剑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节泛白。

沈听白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那副美人卧雪的姿态,只是淡淡开口,声音比梅香更清冽几分:“魇气虽除,心魔未消。这般心神涣散,如何驾驭剑气?” 他顿了顿,目光在楚闻舟紧抿的唇和微微颤抖的剑尖上停留了一瞬,语气里听不出责备,反而像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过来。”

楚闻舟心头一跳,依言收了剑势,走到梅树下,仰头看着高处的师尊。晨光中,沈听白的容颜美得不似真人,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清冷。昨夜那失控的悲痛仿佛从未发生,眼前的师尊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清冷如月的存在。可楚闻舟知道,那裂痕就在那里,只是被师尊完美地掩盖了。

沈听白并未看他,目光落在庭院角落堆积的厚厚积雪上。他随意地抬起搭在膝上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凌空一划——

一道无形的气劲破空而出,精准地削下一根三尺来长的枯枝,稳稳落入他掌心。

“剑,是心意的延伸。” 沈听白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他手腕微转,那根平平无奇的枯枝在他手中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尖端隐隐吞吐着无形的锋锐之气。“心若蒙尘,纵有神兵利器,亦如朽木。心若澄明,草木竹石,皆可为剑。”

话音未落,他身形未动,人却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雪花,自梅树上飘然落下。衣袂翻飞,带起几片落梅,雪白的袍角在楚闻舟眼前轻盈拂过,带着清冽的雪松冷梅气息,稳稳落在他身侧,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冰雪般的微凉气息。

“看好了。” 沈听白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清冷依旧,却似乎比平日柔和了一丝,如同裹着冰霜的春风。

他并未将枯枝递给楚闻舟,而是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手腕轻抬,以枯枝代剑,缓慢而清晰地重新演示起楚闻舟方才练得乱七八糟的那套基础剑诀。

动作依旧是那套动作,可经由沈听白使出,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枯枝在他手中,不再是凡物,每一次点、刺、撩、扫,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美感。没有凌厉的剑气破空,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意”。枝尖划过空气,仿佛引动了无形的气流,卷起地上细微的雪沫和飘落的梅瓣,在他周身形成一个小小的、充满生机的漩涡。那枯枝尖端,竟隐隐有冰蓝色的微芒流转,每一次转折都圆融如意,蕴含着至简至深的剑理。

楚闻舟看得屏住了呼吸。

沈听白一边演示,一边清冷地讲解着每一个动作的要领和心法运转的关键,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磬轻敲,直入楚闻舟纷乱的心底。

“手腕下沉三分,意在剑尖,而非剑身。”

“此处转圜,灵力需如溪流,连绵不绝,不可滞涩。”

“目光随剑走,心随目动,神凝于一点。”

他讲解得极其耐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引导。讲解到某个需要腰身发力的复杂衔接时,沈听白忽然停下动作,侧身看向楚闻舟,那双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

“此处容易出错。” 他淡淡说着,竟自然而然地伸出了空着的左手,轻轻覆在了楚闻舟握着佩剑的手背上。

那指尖带着冰雪般的凉意,却奇异地熨帖了楚闻舟因心绪不宁而滚烫的手背肌肤。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引导着楚闻舟的手腕,带着他缓缓做出那个转圜的动作。

“感受力量的流转,由腰至臂,贯于腕指……” 沈听白的声音低沉下来,就在楚闻舟的耳侧响起,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清冽的梅香。

楚闻舟的身体瞬间僵硬,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里炸响,几乎盖过了师尊的讲解。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冰凉如玉,却像带着奇异的电流,瞬间麻痹了他所有的思绪。师尊的气息近在咫尺,那专注凝视的眼神……让他昨夜所有的委屈、酸涩、替身的猜疑,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亲昵的“教导”冲得七零八落。

他不敢看沈听白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感受着那微凉指尖传来的、稳定而强大的引导力量。那力量不仅引导着他的剑,更像是在无形中抚平着他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他为何要这样?

是补偿吗?因为昨夜他透过我看到了“阿衍”而失态?

还是……仅仅只是作为师尊的职责?

无数个念头在楚闻舟脑中乱窜,可最终,在那微凉指尖的触感和近在咫尺的、清冽又带着一丝温柔的气息包裹下,所有的疑问、不甘、委屈,都化作一种无力抵抗的沉溺。

他甚至忘了去问那个盘旋了一夜的、关于“阿衍”的问题。或许是害怕打破此刻这脆弱而微妙的平衡,或许是……心底深处,那点卑微的、不愿深究的“原谅”已经悄然滋生。

罢了……楚闻舟在心底对自己说,带着一丝自嘲的酸涩,却又奇异地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覆盖。替身又如何?至少此刻,这教导是真切的,这指尖的温度是真实的,这近在咫尺的气息……是属于沈听白的。

他放纵自己沉溺在这份带着暧昧距离的“温柔”里,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亲近。仿佛只要不去戳破那个名字,不去追问那个坠落的影子,眼前这梅树下,被师尊亲自握着手教导的时光,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他悄悄地将那个禁忌的名字,连同昨夜撕心裂肺的呼喊与绝望的眼神,一起压回了心底最深的角落。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感受着沈听白指尖传来的力量与温度,仿佛这样,就能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牢牢抓住。

雪白的衣袖与玄色的弟子服袖摆交叠,在晨光与落梅中,勾勒出一幅静谧又暗流涌动的画面。沈听白清冷的讲解声依旧在继续,楚闻舟的心跳却在他自己无声的“原谅”中,渐渐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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