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仙印光沉入体内，浩瀚的力量奔涌冲刷，洗去千嶂境残留的污浊与那股深入骨髓的诡异冰冷。仙台温润，祥云环绕，仙乐渺渺。楚闻舟睁开眼，眸底沉淀着新晋仙君的威仪，也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
他成了。
顶着万千仙神或探究或忌惮的目光，楚闻舟缓缓步下高台。仙箓加身，步履间自有清辉流转，可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丹田深处，那股在石林爆发的、霜白色的死寂力量，如同沉睡的凶兽，并未消失，只是蛰伏在封仙印浩瀚的仙元之下，冰冷，坚硬，像一块无法消融的寒铁。
他需要回去。
回到长留殿，回到那片暖阳和梅香里。只有那里，能熨平他骨缝里残留的寒意。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仙人们或颔首致意，或沉默观望。楚闻舟目不斜视，只想尽快离开这华美却令人窒息的牢笼。然而，一道身影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拦在了他必经之路上。
周止。
那张脸比在蜀山时更显刻薄，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拧出水。他身上的仙袍绣着代表更高阶位的云纹，却压不住眼底翻涌的嫉恨毒火。楚闻舟封仙的霞光，像烙铁烫在他脸上。
“楚、仙、君。” 周止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淬了毒的尖刺，每一个字都刻意拔高，刺耳地回荡在尚未散去的仙乐余音里，“真是好手段！千嶂境尸骨无存，独你一人封仙登顶！蜀山弃徒，摇身一变，倒成了我等同僚？呵！”
楚闻舟脚步顿住。
他看向周止。目光很平静，没有怒火，甚至没有鄙夷，只是纯粹的冷，像看一块挡路的顽石。那目光让周止心头莫名一悸，仿佛自己所有不堪的心思都被这冰水般的视线洞穿、晾晒。
“周仙官。” 楚闻舟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蜀山旧事，如过眼云烟。今日我受封于此，乃天道机缘所赐，亦是千嶂境试炼结果。你若质疑，” 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远处高悬的、象征仙界律法的天律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残忍，“不妨去天律碑前，问个明白？”
这轻飘飘的一句，比任何驳斥都更狠辣。质疑封仙结果，等于质疑整个封仙大典的公正，质疑天律碑的威严！周止的脸瞬间由青转白，由白转紫，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他死死瞪着楚闻舟嘴角那抹刺眼的弧度，恨不得扑上去撕碎，却在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冷眸注视下，硬生生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怜悯——你连质疑的资格都没有。
楚闻舟不再看他，仿佛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抬步便走。周止僵在原地，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穿过人群，远离了封仙台的喧嚣与周止怨毒的视线，楚闻舟的脚步才真正轻快了些。仙界的长廊九曲回环，仙葩瑞草，美不胜收。可这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观礼席的方向。
空着。
那个位置，依旧空着。
宋言。
蜀山的宋言师尊。那个曾手把手教他引气入体，也曾狠心将他逐出山门的人。以宋言在仙界的清名与地位，封仙大典，他不可能不来。除非……
楚闻舟皱了皱眉，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很快沉没。不来也好。省得再见，徒增烦扰。那点旧日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早该随着蜀山的山门一同关在身后了。
他甩甩头，将这丝不合时宜的念头彻底抛开。归心似箭。
长留殿的轮廓在云霭中显现，熟悉的梅香清冷悠远，如同最温柔的召唤。楚闻舟足下一点，身形化作一道流光，迫不及待地掠向那熟悉的殿宇。
刚落在殿前铺着细雪的石阶上，一道雪白的影子便带着嘤嘤的呜咽声，炮弹般撞进他怀里！
“嘤——！”
是云絮！
小家伙激动得浑身绒毛都在抖，四只粉嫩的小爪子死死扒住他的衣襟，湿漉漉的黑眼睛泪汪汪的，小鼻子不停地在他颈窝里拱着，发出又委屈又欢喜的呜咽。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带着鲜活的生命力，瞬间驱散了楚闻舟周身最后一丝仙界的冰冷和戾气。
他忍不住笑出声，连日来的疲惫、紧绷、诡异、杀伐，都在这一刻被怀里这团暖乎乎、软绵绵的小东西融化了。他收紧手臂，将云絮整个抱起来，脸颊蹭着它蓬松的头顶绒毛，感受那细微的颤抖和依赖。
“好了好了，回来了，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嘤嘤！” 云絮用小爪子拍他的脸，像是在控诉他离开太久。
楚闻舟抱着它，抬头望去。
廊下，那人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素白宽袍，静静地立在那里。夕阳的金辉穿过稀疏的梅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惊心动魄的容颜笼罩在一片朦胧暖意里。他并未上前，只是那样看着，看着楚闻舟抱着云絮，眉眼低垂，唇角似乎含着一丝极淡、极柔和的弧度，如同冰封湖面悄然化开的一缕春水。
楚闻舟抱着还在嘤嘤控诉的云絮，几步踏上石阶，走到沈听白面前。离得近了，更能看清对方眼中那沉淀的、无需言说的关切，如同寒玉室中递出玉瓶时的眼神，只是此刻，那沉重化作了尘埃落定后的平和暖意。
“师尊，弟子……” 楚闻舟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长途跋涉后的旅人终于归家。
沈听白却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那手指依旧纤长如玉，在夕阳下近乎透明。他目光落在楚闻舟身上崭新的仙袍上，那流转的清辉昭示着全新的身份与力量。沈听白眼中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了然与平静。他伸出手，不是迎接，而是轻轻拂去楚闻舟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动作自然得如同做过千百遍。
然后，那雪白的袖摆垂下，指尖似有若无地拂过楚闻舟紧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寒玉瓶的轮廓清晰可辨。
“回来就好。” 沈听白的声音比廊外的梅香更清冽，也更温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然。他不再多言，收回手，转身走向殿内，雪白的衣摆拂过石阶，留下一缕清冷的暗香。
楚闻舟抱着云絮，站在原地。夕阳将他和怀里雪白小兽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怀中的温暖，鼻尖的梅香，还有胸口玉瓶那熟悉的微凉触感，都无比真实。
千嶂境的尸山血海，封仙台的明枪暗箭，周止的怨毒，宋言的缺席……所有的一切，在这方小小的廊下，在这片暖阳梅影中，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杂音。
他回来了。
这才是他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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