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黎初中三年始终记着一个人，还有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那年冬天缤市下了场罕见的大雪，铲雪车从早忙到晚，又是临近年关热闹的日子，大家都出门采购年货，云黎一家也是，只不过那天云黎的父母却因为一些琐事在车上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双方都丝毫不让步。
而最后的结局，是云黎母女俩被赶下了车。
那时她刚上初中，云父厌恶的将她和妈妈的东西都丢下了车，在满地狼狈中幼小的云黎尽量护住了自己的书包，耳边是父亲不断的咒骂和妈妈的哭泣声。
云黎面无表情地捡起自己的书包，拍了拍上面沾着的雪然后背上，在雪地里走了几步，忍着冻红的手指帮忙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父的车开走了，云黎跟妈妈一起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她在抹眼泪，云黎就坐在她旁边抱着她，眼睛有些红。
也是这时候，云黎看见了苏曜月。
她站在不远处的商场门口，旁边停了一辆黑色的车，不知道什么牌子但看起来很高级，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云黎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因为，她真的很可爱。
那女孩披着层雪白色带绒毛的斗篷，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有着像洋娃娃般的小圆脸和大眼睛，穿着粉色层层的蓬蓬裙，精致又带有毛球吊坠的靴子，活脱脱像自己看过的动画片里面的公主。
很巧的是，她也注意到了云黎。
或许是云黎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在云母去超市买水的间隙，那女孩隔着人群朝她走来了，手里还握着一串糖葫芦，是刚在商场门口摆摊大爷那里买的
她走到自己面前，把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到自己面前，露出笑容：“不要难过啦，这个给你吃好不好？很甜的！”
云黎记得她当时背光站着，在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中，女孩甜甜的笑脸却如骄阳般照进自己心底，将原本的那点酸涩融化。
“谢谢你。”云黎接过来，也不自觉笑了笑。
可能是有些感动，云黎垂下眼，眼中逐渐泛滥出朦胧的水汽，然后再也忍不住，任由泪水夺眶而出。
女孩这时着急了，有些手忙脚乱想要安慰她，云黎当时只记得自己想哭，哭的脑袋发热，眼睛也痛，接着女孩递给自己一张纸巾，香香的，像栀子花味，随后柔软的纸巾擦拭过自己的脸颊，女孩也坐在自己身边，动作很轻地抱住云黎的肩。
“不要哭呀，你的眼睛好漂亮的。”
她身上香香的，声音也软和，像个草莓小蛋糕，让自己不要哭时连语气都温柔。
云黎难过之际还有一丝脸红，她匆匆低下头，云黎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是抽泣着眼泪大颗大颗的落，用了女孩两张纸巾她才缓过来，“谢谢，我没事的。”
于是女孩就这样揽着她，时不时轻轻拍她的背安慰。
但很快，女孩就被她同行的应该是她亲人的一个少年叫走了。
“苏曜月，时间要来不及了，姥爷还在等着我们。”
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眉目冷淡的看了看表，眼神轻轻掠过云黎，看向她身旁的女孩。
“知道啦苏阳舒。”苏曜月撇撇嘴，然后从她身边站起来。
草莓小蛋糕临走前笑着朝她挥挥手，“那我先走啦，你要开心一点噢。”
“嗯，再见。”云黎也朝她挥手，浅浅笑着。
然后女孩就跟着他身旁的少年一起离开了，云黎一直看着他们坐上那辆黑色的车，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路口。
她这才垂眸把手缩紧口袋里，咬了一口女孩给的糖葫芦，一阵绵密的酸过后才尝到了冰糖的甜，随着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云黎心底的难过也被冲淡了。
她想到刚刚那个少年叫女孩的名字，苏曜月。
苏应该是苏醒的苏吧？想不到同音的其他姓了，那又是哪个曜，哪个月呢。
但是念起来也很好听，她看上去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也在缤市上中学吗，不知道会不会是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呢，如果是的话，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她呢。
年幼的云黎嚼着冰糖葫芦笑了笑。
可惜的是，初中三年云黎再没遇见过苏曜月，她甚至有专门在学校贴吧和论坛上留意，会不会苏曜月跟自己同校，包括附近的几所学校的贴吧她都有找过，但都一无所获。
云黎想，见不到也没关系的，两个人不过是萍水相逢。
只是偶然在路边闻到芬芳栀子花香味的时候，脑海中会闪过那个女孩的声音，似乎也将她重新带回了那个冬天。
云黎的成绩一向不错，在初三毕业后考上了缤市环境和资源都最好的一中。
去报道的前一天，云黎的父亲云正恰巧忙完了工地上的事儿，回家吃了顿饭，这人平时很少着家，哪怕节假日都说工地得看着，晚上就是应酬喝酒，总之家里的事不问，外面的事忙不完。
不过云黎反倒希望他不回来，那样家里会和平许多。
大概知道云黎考了个好高中，这事儿也够他在酒桌上吹吹，特此回来一遭，酒饱饭足后的云正翘着腿坐在饭桌旁抽烟，拍拍啤酒肚，客厅的顶灯照得他的秃头愈发油光锃亮。
云黎有些烦烟味，饭桌上也没怎么说话，云正问什么她答什么，这会吃完饭她正帮着妈妈一起收拾桌子，云正抽着烟看手机。
云黎飞快擦着桌子，生怕晚一步这人又要开始说教起来，果不其然云正很快注意到她来。
“要我说，女孩子成绩这么好又有什么用呢，以后还不是跟你妈一样在家带孩子做饭，你要是个儿子......”
刚刚在饭桌上才听他讲了半天，到现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云黎擦拭完桌子上最后一道油渍，抬头看了眼云正，打断他。
“那还不是因为你压根不带孩子，都是我妈在带。”
云正似乎没想到平时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儿居然会这么说话，一时愣住。
反而云黎没停下的意思，“我妈以前裁缝店的生意多好，如果让她出去上班赚的钱未必就没有你多。”
“就是因为跟你生了孩子才这样，凭什么瞧不起我妈？”
云黎深呼吸了下，随后没等云正说什么扭头走了，她进厨房把脏抹布甩到洗手池里力搓着，几乎是下一秒就听到了云正大发雷霆的声音，母亲柳茯苓也闻声放下洗碗的动作往门口看去。
“她怎么跟她老子说话的？！柳茯苓瞧你教的好女儿，我看她现在除了学习屁都不会！”
云正越说越激动，眼睛瞪得很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厨房门口走，他本来就满脸横肉，凶起来的时候看着更吓人，现在这架势估计想要狠狠教训云黎一顿，柳茯苓刚刚也听到了些，这会摘了手套走出去。
“女儿说的有错吗？”
柳茯苓是那种性子很温和的女人，轻易不会说重话，这会对上云正时她胸口也略微起伏着。
“这么些年家里你管过什么了？女孩儿又怎么了，将来黎黎照样能考好大学挣大钱。”
云正吼道：“老子没给你们钱花吗？！”
“他妈的家里吃的住的用的不都是我的，住的房子都是！女人再读多少书也是没见识！你柳茯苓也是连儿子都给我生不出来，你们俩那么有本事就都给我滚出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茯苓也被气得手抖了起来，她想要说什么却被云正大力推了一把，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滚！死娘们看着就烦。”
云黎扔了没搓干净的抹布，赶紧上前扶住妈妈，音量也因为愤怒高了几度。
“你别动我妈！”
她瞪向云正时的眼神像被被到绝境时的幼兽那般，凶狠又竭尽全力，平日清澈如水的眼睛也因为充血染上了些血丝。
云正此时恰好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嘴边的肉抽了抽，扬起手就甩了云黎一耳光。
云黎被这一巴掌扇的头偏向一边，耳边嗡鸣，脸上也火辣辣的痛，但仍然保持护住妈妈的姿势没有动。
柳茯苓看见女儿被打后挣脱云黎的怀抱，双手颤抖地摸了摸云黎的脸，然后泪水从她有了褶皱的脸上落下来，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咬着牙用手指着面前的男人，重复着嘴里的话，愈发激动。
“我没法跟你过了，离婚......离婚！”
云正不屑一顾，甚至有些轻蔑的笑了下，“哼，离婚，跟我离了婚你还有地方去吗，再说，让人知道不得笑话死你。”
“就算再怎么样，我也不跟你过了，我早就......早就不该跟你过了。”
云黎这会儿耳朵没那么痛了，模糊间听到柳茯苓这么说，也回过身来拥住妈妈。
柳茯苓比她要矮很多，也或许是云黎身形高挑，她更看见妈妈头顶的白发，一时间眼眶也烫了些。
“妈，跟他离，我支持你。”云黎在妈妈耳边轻声说着。
“我现在上高中可以住校了，你不用照顾我能找点活干赚钱，而且以我的成绩每年能拿到奖学金的，你放心好了。”
云正似乎觉得很晦气，也准备走了，云黎见他准备离开松了口气，云正已经甩甩手走到了玄关的位置，还觉得不解气踹了一脚凳子。
“离！他妈的这个白眼狼女儿也归你，跟她妈一样，养这么些年简直浪费老子的钱！”
那真是太好了，云黎在心里想，自己也不想跟着他。
但她没再说了，她怕这个节骨眼上再说出什么激怒云正的话，他会对自己跟妈妈动手。
实际上云正每个月打给柳茯苓的钱只够日常开销，有时甚至想多添个菜都不够，但他却对外面的女人出手阔绰，至于云黎是怎么知道的，她偶然撞见过。
云黎去工地给云正送东西的时候，恰巧那女人进了云正的办公室，随之那里便发出了不可描述的声音，直到看见那女人走了，云黎才假装不知道的把东西送了过去。
那女人背的包是云黎知道的一个大牌，穿的也光鲜亮丽，这些妈妈从来没有过。
所以今天云正之所以没赶他们走，估计也是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等不及要奔人家去了。
她不知道柳茯苓是否清楚这件事，自己拿不准也没告诉她，但是后面几次云黎去工地的时候，有拍下云正跟那个女人亲密的照片。
云黎是站在妈妈这边的，始终都是，她也不再是那个只能跟妈妈一起抹眼泪的小孩了。
她想帮她，也能照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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