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来的冷风吹断了宋濂的回忆,他看着孙亦尘在他面前站定,瘦削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当初在帝京初识时的蓬勃意气,嘴角甚至隐隐可见青色的胡渣。此刻孙亦尘干涩的声音沉沉道:“修之,这个案子不简单。你不该卷进这场风波来。”
宋濂避而不答,只问道:”你的声音能修复吗?怪难听的。”
孙亦尘微怔:“云先生说可以复原,但是我不介意”
“你是不介意但我倒是有点不安心,这声音听着总让我想到那场大火,想到那被烈焰灼伤之痛。若是他治不好,我请家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你治”
“不……不用。”孙亦尘窘迫,“你不要插手这个案子,尽早回去帝京为好。”
“笑话,你们都让我回去,我岂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再说了,我能想回就回吗?”宋濂斜眼看他,“我看你那个云先生才是不简单,该回避的人是你吧。”
“凶手没有旁人,案情没有疑点,结案不会有错。别再绕下去了。”孙亦尘直直望着他。
宋濂顿时觉得恼怒。“查案的事情现在不归你管吧,你是教书先生做久了喜欢说教别人了?”
孙亦尘垂了眼,这件事他确实没有插手的理由。但是……
宋濂看着他这样子,缓了缓语气说道:”我确实不想回去,难得找了个错处发落到这个自由之地,忘轩兄不尽尽地主之谊就算了,还拿话头给我添堵。咱们也算老相识一场,这一个月来照面也不曾打过几遍,着实说不过去吧。”
孙亦尘听到这话,自知再劝不动了。“我……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改日……”
“诶,别改日了,你一会要去哪,我送你一程便是。”
“……灵隐寺,但不必……”
“走,我的车此刻应该到了,正好我也想去。”宋濂打断道。
孙亦尘看着满天风雪吹白了道路,无可奈何地跟着宋濂行至街道尽头,此处竟真的停了一辆马车。
宋濂先上车,伸手准备拉孙亦尘一把,却见对方并不领情,只好转身先钻入车内。
马车内装饰精美,坐榻柔软,两人相对而坐不发一语。孙亦尘闭眼休憩,宋濂斜着身子望向他。
此刻天地都寂静,耳旁只有马蹄声和车轱辘踏雪而行的声音。
宋濂想说点什么,却见孙亦尘睫毛纤长,被先前的雪花浸得濡湿,眼皮细微地动了一动。
想了想终究还是作罢。
马车转了好几个弯,愈行愈远。转眼已不见密集的屋舍和连横的道路,只剩下连绵的雪山和道旁白了头的树丛。
等到车夫通报已到灵隐寺门口,孙亦尘才睁开了眼。
待两人在寺庙门槛前站定,宋濂问道:“忘轩兄今日来这里所谓何事?”
孙亦尘低声道:“家父祭日,来上柱香。”
宋濂神情复杂地看着孙亦尘的侧脸,跟着他进了庙门。
灵隐寺香火兴旺,饶是寒冬腊月,来上香的人也不见少。放香的小僧见到孙亦尘连忙双手合十招呼道:“孙先生来了。”
孙亦尘回礼,随即从袖中拿出一轴卷纸,交于小僧道:“这是上个月答应给住持作的字卷。”
小僧接过,笑道:“善哉,先生书法精妙,住持必定大喜。只是今日住持正会见贵客,恐不能亲自谢领,烦请先生自便吧。”
孙亦尘领了香便走。宋濂朝正殿紧闭的大门瞄了一眼,快步跟上。
行至后山,宋濂才开口道:“正殿关着,不好奇里面是什么人需要关门上香吗?”
孙亦尘继续前行,道:“不好奇。”
宋濂瘪瘪嘴,不想今日与他冲撞,只在他身后落了两步慢悠悠走着,看他颇为熟悉地绕行到一处石山前。
“修之,你就在此等着罢。”孙亦尘没回头说道。
宋濂停了下来。孙亦尘步行至石山后面,点燃香对着墙角的一处小小凸起的石冢跪拜——看起来分明是一个衣冠冢。
此时太阳已经渐暖起来,路上的雪有些开始消融,露出几搓灰色岩石和泥土。此处颇为幽静偏僻,看似是平日也少有人来。
片刻后孙亦尘自山后走出,宋濂道,”既然来了,按说我也该遥遥礼拜一下,忘轩兄不会介意吧。“
孙亦尘一时怔怔。宋濂见他不言语,便隔着石山郑重叩首作揖。
礼罢,两人抬眼对视,一个眼底似有阴云密布晦暗不明,一个却目光澄澈似秋日天空万里无云。
孙亦尘淡淡道:“走罢。”
宋濂边走边道:“令尊必定希望你能在临安好好休养下去。想见你的人自会来见你。忘轩兄只要待在这里,就很好。”
孙亦尘不知所谓,没法接话。他时常摸不清宋濂的想法,就像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宋濂当年初见时便要捉弄他,为什么要抢大理寺的案子,又比如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临安。
帝京旧事,恍如隔世。此刻他能感受到的安宁得来不易,他不想被外界打破。行至前殿,殿门仍旧紧闭,一缕冷香刚刚轻袅袅地传来,瞬间却被殿前燃烧的檀香气味遮蔽。
宋濂懒懒道:“小小的临安城,大人物倒是不少。”见孙亦尘不搭话,便打趣道 “比如我们这书画第一的状元郎,连堂堂灵隐寺的住持都要提前求字呢,不晓得我这个被贬的小官能不能讨得一副佳作呢?”
孙亦尘看着眼前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无语。想起当年自己被罚停职两月,还是他拿着自己的字迹去找圣上告的状,当真是非常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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