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冬,本就终年积雪的剑峰又迎来了一场大雪。
居住用的小屋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掩盖,此地的主人却没有打扫的意思,反而在一株枯树下支起一个小茶炉,席地而坐,认真煮着茶。
那人一头白发随意地披散着,衣袍松散,倒像是一名隐居之人,独立于红尘之外,不闻尘世纷扰。
当然,他本不该是这样,于是风雪中传来充满嘲讽意味的话语:“你倒是悠闲,外面都快闹翻天了。怎么,你眼不见就真的心不烦了?”
“煮茶能静心,如果有机会你也应该试试。”白发男子语气平淡,似乎全然不在意对方怎么说,自顾自在身前的小桌上摆上一个茶杯,倒满清香的茶水。
“真意外,一向憎恶邪魔外道的你居然对现在的我一点反应没有,不怕我这妖物咬断你的脖子吗?”一身黑袍的男人自风雪中现身,虽然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却只是坐在了白发男人对面,很自然地用手肘撑着桌子,把脸凑近了对方。
对此白发男子没有一点反应,他的双目依然阖着,即便对方的呼吸打在脸上也毫不在意,只是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回应道:“相识数百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有数。”
这样的话,对于如今的云幽释而言实在难得,他不由得笑起来,起初只是轻笑一声,过了一会又止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声却带着几分凄凉。半晌,他笑的没了力气,这才直起身体,拉下兜帽露脸来,不再遮掩满面的风霜。
其实遮与不遮并没什么意义,天玑子本来就看不见。
不过天玑子知道,以往的云幽释是肆意张扬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与人相处没有一点边界感。若是从前,云幽释来剑峰找他的话,一定会一边喊着冷一边往他身上靠,一点礼貌没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乎情止乎礼,搁着一张桌子,像搁开了曾今的那点情义。
不过他们……似乎也本该如此。
世人都知道,天玑子瓒无瑕与金鳞尊者云幽释年轻时结仇,视彼此为宿敌,两人见面必然刀剑相向。所以无人知晓,他们二人早在一开始就是志同道合,私底下相处甚是融洽。
“还以为你把自己拘在这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既然还关注着,什么都不做真的好吗?”
“你如今自顾不暇,还特意跑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说这些吗?”天玑子依然自顾自品着茶,轻飘飘地把问题抛了回去。云幽释撑着脑袋歪着头看着对方,半晌过后略带无奈地一笑,垂下了眼眸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来道别的,你想啊,认识这么久,不告而别总归不太好不是吗?”
听到对方这样说,天玑子动作微微一滞,终于放下茶杯,正色道:“你要赴约?你明知道此战毫无悬念,不如徐徐图之……”
云幽释的手抵住了天玑子的唇,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但我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我只是,没有继续走下去的理由了。”
短短半月之前,云幽释这个名字对于曦界终生而言还是妖修最强者,边境要塞尽南城之主,守护曦界近千年被尊称为金鳞尊者的人。直到,天玑子的弟子叶清臣在陀山斩杀百妖,借此揭穿云幽释的真面目。
修真界之中,修士虽有人修、妖修、魔修之分,但究其根本都是人族。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妖族与魔族,其中魔族指的是外来侵略的一种类人形生物,妖族则是曦界内部的隐患。本质是随处可见的普通野兽或草木,却能引气入体修炼,由此生出人的智慧,幻化出人的外形。
甚至潜藏于人群之中。
云幽释以妖修散修自居,无人知晓其出身来历,直到聚集在陀山的上百名妖物被揪出,曾经隐居陀山的云幽释才被证实是化形蛇妖。
一夕之间,云幽释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邪,就连数百年间得他庇佑的尽南城之人也视他为仇敌,他曾经最信任的后辈也只是来到他面前求一个答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同样扭头就走。
云幽释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他仍是想不明白,为何因为他的出身,世人可以抹杀他数百年来的一切功绩。但他累了,所以不想要答案了。
无人愿意接纳他,他也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他不想再追寻这场无妄之灾因何而起,也不愿再去求一个解释,世人给他安什么罪名他便统统认下,叶清臣要他给一个交代他就答应一战,哪怕洞虚期的他对上大乘期的叶清臣并无胜算。
或许他本就一心求死。
多年相交,天玑子了解他,便也不再多言,却在云幽释起身欲走时,从怀中取出了一壶酒,倒了一杯推向对方。
那是云幽释最喜欢的桃花酿,他的酒量一直很差,稍微多沾一点倒头就睡,所以一向喜欢清淡些的酒。天玑子不喜欢他喝酒,却总是在两人见面时备上一壶桃花酿,往日里总要云幽释磨上好久才能成功要到,如今主动送出的这一杯,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所以云幽释又笑了,笑的如往日一般张扬,“虽然很心动,但现在不是能让我安心睡觉的时候。天玑……抱歉,以后的日子只能留你一人了。”
黑色的人影如同落荒而逃一般消失在风雪之中,留在原地的人唯有沉默着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睁开眼抬起头,用那双没有瞳孔的怪异眼眸注视着漫天飞雪。
这片天地间只余一声轻轻的叹息。
尽南城,地处曦界南方,南城门外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古战场遗迹,金丹期以下的修士不得出此门。因修真界的两次浩劫皆始于此地,十甲子之前各方势力商议后决定在此设立关隘,当时自请守关的人便是云幽释。
如今,此地却成了他的处刑场。
北城门上的守卫远远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早早开启了城门。城内的人如往日一般早早挤在道路两侧,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不同往日,有畏惧,有厌恶,也有鄙夷。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加身,云幽释却不想为此低头,他依然昂首挺胸,把刀扛在肩头大步向前,一如往日凯旋之时。
南城门外,叶清臣带着人已然等候多时。
“分明是一头见不得人的孽畜,也不知道他在神气什么。”人群中不知是谁瓮声瓮气说了这样一句,众人顿时哄笑起来。待到云幽释站定,叶清臣才抬手制止了身旁众人,深情倨傲地扫视对方,正义凌然道:“阁下既然按时赴约,想来是愿意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云幽释轻描淡写的一句顿时激起了周围人的怒火,有人沉不住气高声叫嚷起来:“你欺瞒天下人,放纵妖物害人,诸般恶行罄竹难书,你还不认罪!”
云幽释不欲与对方多言,刀尖拄地,洞虚期的威压瞬间席卷而来,震的众人瞬间噤声。见此情形,叶清臣急忙上前一步挡住威压,冷然喝到:“孽畜,事到如今还要伤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一个交代那就出手吧,只要你拿得去,我这条命何妨也让你背了。”云幽释随手解下斗篷丢在一旁,不再遮掩身上非人的特征,一双金色的竖瞳冷冷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叶清臣身上。他又露出了曾经一贯张狂的笑容,手中骨刀瞬间落下,主动开启了这最后的战斗。
战斗的结局早已注定,哪怕他现出蛟龙原身也终究抵不过比他高出一个境界的青年,身躯被无数剑气贯穿,巨大的蛟龙轰然倒地。生命的最后,云幽释坦然闭上了眼,他听见对方说要斩下他的头颅悬挂与城头示众,他心中觉得无所谓,反正他都死了,也不会再有什么感觉。
濒死的感觉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甚至纠结起了被斩首之后是脑袋疼还是身子疼。但在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好友孤寂的身影……
“还欠你一个生辰礼来着……看来是没机会了。”
意识中断了一瞬,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让他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猛然抬起头。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巨蛟的头顶结结实实撞在岩壁上,痛得他眼前只冒金星。
缓过神来,入眼是一片漆黑,以他的视力来说并没有多少影响,但正是因为看清了,才更摸不着头脑。这是一片巨大的底下溶洞,也是他在尽南城的修炼之所。
若非还保持着原形,云幽释真的很想挠头,自己刚刚分明还在南门外,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城东的地底下。不过显然现在让他想不明白的点还有很多,比如自己的修为好像倒退了一点,这幅身躯感觉起来更像是两年之前的状态。
不等他继续思考,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出于习惯,他本能地幻化成人形,手忙脚乱地找出衣服穿上,将身上泛着金光的鳞片遮挡起来。
暗道的石门开启,脚步声穿过狭窄的走道,停在了洞窟内的水潭前。
“尊者,刚刚地面发生异常震动,属下擅自前来通报,还望尊者勿怪。”熟悉的声音让云幽释心中一酸,他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想要说什么却觉得开不了口,迎上对方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目光,他最终压下到了嘴边的话语,改为轻飘飘的一句:“无事,现在是哪一年了?”
青年愣了一下,随后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依然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回应到:“曦历一九九六年,二月初一,距离您宣布闭关已过了八年。”
新年快乐,终于在蛇年把自家蛇系oc的故事整出来了,产能较低自娱自乐谨慎追更,不会坑就是我比较懒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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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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