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臣已在剑峰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
他知道归元宗内大部分门人都已经聚集在此处议论着他,或鄙夷或忧虑或探究的目光一遍遍在他身上扫过,他只当不觉,依旧挺直腰板跪着。
他第五次用眼神制止了想要搀扶他的表妹,纵使身躯因为疼痛感微微颤抖,面上神色坚毅如旧。
因为他清楚这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只有进入内门他才能得到更多的资源,才能更快提升力量,才能更早查明父母亡故的真相。
叶清臣本不想走这条路,他清楚知道自己这是在利用天玑子的善心,利用他的恩人对他的怜悯。
他别无选择。
他原本出生于皇室,父亲是皇长子,他也是先皇的长孙。原本他的未来应该是等待父亲继承大统后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再等几十年登上大位过完顺风顺水的一生。
一切都在八岁那年改变,父亲突然遭祖父厌弃,被赶去南方边境的封地。而雪上加霜的是,他们一家在去封地的路上遭遇魔修袭击,一行四十余人除了他自己被赶来的天玑子救下之外无一人生还。
于是他被迫寄宿在外祖家,原本对他百般疼爱的长辈们现在看他却想是一件累赘,只让他等待未婚妻表妹及笄之年,二人完婚之后再一起被赶到偏远的封地。
但这样以来他就永远不可能有机会查明当年的真相,再无为父母复仇的可能。
于是他选择在大婚之日到来之前出走前往修真界,去恩人所在的宗门拜师学艺。出于责任感,他在离家之前找到了表妹莫莲韵,询问她是否要跟他一起。
顺理成章的,两个人一起克服千难万险来到了归元宗,登上山门通过了试炼。
可结果却是,原本普普通通的表妹被证实资质不凡,得以拜入宗主门下。一向自命不凡的叶清臣不仅根骨不佳,还得到了“道心不坚易入邪道”的评价,勉强留下也只能做一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
他不能接受,尤其是看着莫莲韵被众星拱月般从自己身边夺走,他不愿相信这一切竟是真实的。
于是趁着仪式开始其他人都聚集在主峰时,叶清臣来到了剑峰前跪地磕头,同时喊出他早就想好的说辞:“师尊天玑子八年前曾许诺收下弟子叶清臣,今日弟子特来赴约。”
八年前天玑子曾经问过叶清臣是否有去处,若无可以跟随他回宗门。叶清臣现在只恨自己当时年幼无知,不过还来得及,天玑子是公认的圣人,圣人最容易心软,只要自己先示弱再恳求对方,这修真界第一人之徒的位置就还能属于他,这可比普通的内门弟子有价值多了。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声喊后出现的不是天玑子,而是一个夺了他位置的同龄人,还是一个女子。
他冷眼看着那个女人故作惊讶地否定他的话,然后上蹿下跳地找来宗主,拖到此事人尽皆知才不情不愿地去请示天玑子。心思实在歹毒!这是叶清臣承受无数目光时唯一的想法。
但他自信自己的计划没有完全失败,既然人多了他就咬死当年之事,先把那圣人架起来,为了名声那人只能选择收下他。
于是他努力挺直脊背,让自己如一棵在风雨中坚毅不拔的翠竹,摆明了一副受尽委屈隐忍不发的模样,以求先博得三分同情。
果然如他所料,在他双腿彻底失去知觉之前,那白发的仙人出现在他面前,一如八年前那般轻挥拂尘卷起他的胳膊将他搀起,语气和蔼地询问:“你此来所求为何?”
这般语气,想来天玑子并未对他生出恶感。叶清臣心中一喜,想来那个女人跳梁小丑一般的举动全无效果,但果然等他入门之后还要多加提防。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得到资格,于是叶清臣装出一副惊喜万分又极力克制的模样,开口道:“八年前恩公曾问弟子是否愿意追随您,如今弟子想明白了,所以特地前来回复。”
不出预料,天玑子微微蹙眉,叶清臣急忙赶在他开口之前道:“是弟子当时年幼无知,又刚经历重大变故,这才婉拒了恩公的好意。弟子本不该再厚颜来求恩公收留,只是我多年孤苦无依,如今实在走投无路……”
果不其然,听了叶清臣这番话,天玑子的眉头舒展开,他微微低下头,轻叹一声道:“当年我确实是忧心你一人无依无靠,也是当年我未能及时赶到才让你沦落至此,所以我才想照顾你以弥补几分。”
这话让叶清臣几乎掩饰不了心中狂喜,果然圣人就是喜欢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既然天玑子对他有愧接下来就好办多了。于是他假惺惺地开口:“这怎能算是恩公之过,但既然您当年的承诺还作数,那弟子就厚颜应下了。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但就在叶清臣刚要顺势跪下叩拜时,一只手强硬地扣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提了起来站稳才放开,耳边传来一声嗤笑,一个金发的高大男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侧,目光不善地打量了他一番,嘲弄的声音如同利剑一般刺入他的胸膛,剖开他满心的算计。
“受了救命之恩还找恩人讨债的你也是独一份了,仗着天玑对一个孩子心软就得寸进尺,脸皮够厚,心机也太重。”
云幽释虽然耽搁了一下,但还是跟天玑子前后脚下来的,不过是看在场人数众多才隐去身形观望了一下,然后就目睹了叶清臣顺杆爬的全过程,险些怒极反笑。要不是知道前世这小子是个什么样的白眼狼他还真被唬住了,也就天玑子心善,换成他早在这小子开口的时候就让他从哪来滚哪去了。
看着叶清臣被他戳破心思之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云幽释的心情总算好了几分,这才迈步走到天玑子身边,伸手从背后勾住了对方的腰带,恶狠狠地传音道:“再乱跑你看我会不会把你腰带扯下来,老实待着。”
天玑子有些无奈,悄悄用拂尘柄戳了一下云幽释的手,倒也没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习惯了这样互动,但落在旁人眼里可就不一样了。归元宗当代宗主赵玄逸在天玑子出现之后就悄悄挪到角落看热闹,涉及这位比他高好几辈的千岁老祖的事他掺和进来本就不合适,自然是能躲就躲,但现在他只恨自己没有躲的更远一点。
赵玄逸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了眨,还是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云幽释墨蓝色的衣袖被天玑子身上素白的布料衬的格外显眼,偏白的肤色又让那只挂在墨色腰带上的手无比扎眼。赵玄逸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压下几乎冲出口的惊呼,默默捂住了心口,吃老祖宗的瓜果然对他的心脏不太好。
几名弟子注意到赵玄逸的动作都凑过来小声询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之后又整齐发出了抽气声,其他长老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一起凑过来又一齐捂住心口,多年没有遭受病痛侵扰的身体都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心肌梗塞的感觉。
所有人这一刻都很后悔今天来凑这个热闹,这瓜有点太噎人了他们不敢吃。
云幽释对这边的情况虽然有所察觉,但也没放在心上,他的目光都放在面前的少年身上。本以为再见到前世杀死自己的人他会有什么失控的举动……虽然现在的行为已经很出格了,但他至少对这小白眼狼还没有起杀心。当然前提是这小子别再刺激他。
叶清臣喘着气努力稳定心神,他几乎已经失去表情管理,恶狠狠地瞪着云幽释,咬牙道:“敢问阁下是何人,我以为这是我与天玑子前辈两人之事,外人不该随意插手。”
你别问啊我们不想知道!早已猜出云幽释身份的赵明玕等人无助地伸着手又不敢真的上前阻止,只觉得心脏抽搐的更严重了几分。
“外人?以我和天玑的交情可算不得外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别岔开话题小子,你敢不敢在所有人面前完整复述当年天玑说过的话?”云幽释对着叶清臣说完又低下头贴着天玑子耳语:“你也给我就事论事别乱发善心,不然等会我让你提着裤子上山。”
围观的赵宗主和几个年纪大的长老已经在互相掐人中了,同时他们也开始无比羡慕起那些不明真相的年轻弟子,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您二老说小话能不能传音啊,这动静在场谁听不见啊!
事已至此,叶清臣只能低下头隐去眼中的怨恨,认命道:“当年前辈问我是否有去处,若是没有可以随他回归元宗。”
“哦,所以哪一句提到天玑承诺收你为徒了?”云幽释挑眉冷笑,顺手掐了一下天玑子腰侧阻止对方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或许是我会错意,当年我年幼,以为前辈的意思是要收我为徒。”叶清臣咬着牙努力挤出这句话,面色逐渐变得灰败。他已经明白既然天玑子不再说话,自己已经全无机会了。
“现在明白了吧,天玑他只是怜悯你,他对自己要求高不代表他真的欠了你什么。你的心思我们老一辈的一目了然,不过是因为没能进入内门所以另辟蹊径罢了,劝你还是把心思用在正途上,未来还能有些成就。”云幽释说完不再看叶清臣的反应,自顾自勾着天玑子的腰带着人转了个向,对着刚刚赶来的璇花招了招手。
璇花到底修为尚浅,一路跑下山已经气喘吁吁,看见师尊还是认真行了个礼道:“抱歉师尊是弟子失职,金鳞前辈您实在不该插手我们宗门之事……”
“诶呀你看天玑不在意这个的。”云幽释抢在天玑子前面摆摆手,“我看你这孩子顺眼,天玑有你一个徒弟就够了。啊对他今天一千零一十六岁大寿我先带他玩去了,你们继续忙就行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就连拖带拽拉着欲言又止的天玑子跑没了影。
璇花又一次没能说出挽留的话语,默默放下了手,转过头就看见赵玄逸脚步虚浮地走过来,捋着胡子笑容十分勉强:“璇花仙子啊,刚刚那位是金鳞尊者吧?他刚刚是……刚从剑峰下来对吗?”
“是的宗主,方才师尊和金鳞前辈在峰顶……论道,本来师尊让我代为招待前辈,但前辈忧心师尊情况就到这边来了。”璇花默默打散了脑子里略带冲击力的画面,开始努力给自家师尊找补。
“呵呵……看来那两位关系很好。”赵玄逸的笑容更僵硬了,连自己的胡子被揪下来几根都毫无察觉,踉踉跄跄地带着弟子们走了。
不远处叶清臣怨毒地看着璇花,心道果然是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怂恿了那个人来妨碍自己。不过没关系,他把目光转向跟着赵宗主离开但频频回头看向自己的莫莲韵,挤出一个微笑。只要他还在归元宗,总有一天他会踩着这位所谓的璇花仙子上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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