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幽释离开山门之后就一直闷头往前走,天玑子从肩膀处那只用力的手上察觉到了这蛇在生气,却又不知对方为何情绪失控,只得由着他带着走。
等到云幽释终于停下脚步已经到了几十里外,天玑子感觉被一片馥郁的梅花香包围,才明白二人身处一片梅花林之中。
云幽释这才松开手有些歉意地看向天玑子道:“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出神,没伤着你吧?”
“我又不是什么易碎品,不过我想我应该可以知道你为何生气?”天玑子习惯性去拉云幽释的手却拉了个空,一时有些无措。
云幽释很少对天玑子闹情绪,不如说他本身就很少对其他人展露负面情绪,可一想到前世自己挚友的那副模样,他就控制不住迁怒面前这个一无所知的人。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正色道:“就是想你越活越回去了,换五百年前你哪有这么拎不清,那小白眼狼心思都写脸上了……这个比喻不好你是真的看不见,反正他明摆着不怀好意,你好歹防着点。”
“我不觉得他的图谋能影响到我……”天玑子没说完就被捶了一下肩膀,只能乖乖咽下后面的话。
“自信过头,这么一个心术不正的玩意有一万种方法毁你的名声,更何况你还有个心思单纯的女弟子,那丫头我看就算被人暗算了也不会跟你说。”前世两年后云幽释完全没有找到过一点有关璇花存在的记录,现在想来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那个少女已经遭了毒手被抹去了一切痕迹。
至于凶手谁是,叶清臣那隐晦的恶意还躲不过他的感知。
“说起这个,金鳞你没资格发言了。”天玑子语气也严肃起来,“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你我本该对外一直保持不和,以此平衡各方势力。今日之事那么多人在场,若是再去禁止外传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你不该因小失大。”
“该谨慎的地方不谨慎,这种地方你倒是操心的紧。要我说这不是九百年前了,曦界局势稳定,咱们头上那些老顽固也早被咱俩熬走了,你我就是现在修真界最老的老不死。更何况只要你我携手,这天下又有何人能阻。”云幽释声音提高了些,“所以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反正不想交个朋友还得遮遮掩掩的,又不是跟人私通。”
这比喻逗的天玑子不由得噗嗤一笑,急忙咳嗽一声掩饰,语气也缓和下来:“是我有些过于固执了,不过叶清臣这件事并非你想的那样,你还记不记得八年前我们剿灭离火魔教?”
“我忘性还没那么大,那时候我记得最后那个教主跑了,我当时受伤不轻你让我先回去,你自己去追,我回去等到你传消息说解决了就直接闭关了。所以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我没想到那老魔头还保留了几分力气,拉开的距离过大,让他跑到了官道上,正好碰上了一个全是普通人的车队,等我赶到时那一行只有一个八岁的男孩侥幸存活。我想你应该猜到了。”
“叶清臣……”云幽释脸色一沉,终于理解了天玑子为何在面对那人时一退再退。
“到这里还没结束,那魔头受我一剑立马就逃走了,而我自负他已重伤脚程必然减缓,就先顺着叶清臣的意思把他安置到附近的府衙,才去寻找魔修的踪迹,而等我赶到却发现他已经在一处没有记载的偏远山村大开杀戒。我只来得及救下一个刚刚离村归来的女孩,因为她无处可去就询问她的意见后将留在我身边了。”
这个女孩应该就是璇花了。云幽释叹了一口气,刚要想办法安慰对方,天玑子却抬手示意他听自己继续说:“所以他们两人的悲剧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愧对他们,也知晓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所以在涉及这二人的身上我只能一再退让,否则必然因此生出心魔。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懂了,完全理解。”云幽释面沉如水,感觉此事越发棘手,他没办法说出前世发生的事,就算说出来也改变不了好友的决定。“你也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这事也该算我一份,要不是我当时缺席也不至于如此。”
“这怎能怪你,你当时是为了护我才受伤过重。”
“你这人,就对自己如此苛刻。罢了,要能改变你这点我也不至于为你操劳了九百多年,我就是个劳碌命。”云幽释唉声叹气,一头埋到天玑子后颈处生闷气去了。
“要是你没有遇见我,现在也该是条自由的蛇。”天玑子自嘲到。这话云幽释可不爱听,于是他直接伸手捏住对方的脸颊,闷声闷气地说:“不许说这种话,我就乐意替你操心,我说实话你不许笑我啊,我其实比你大了九百八十岁来着。”
“这有什么好笑的。”天玑子把对方的手拽下来握住,“反正咱俩是现在世上最老的两个老头了,比谁更老有什么意义。”
云幽释长叹一声,整个人挂在天玑子身上,打趣道:“那不一样,比你大这么多还跟你一样的修为境界,显得我没用。”
“我不嫌弃,外人也不知道。”天玑子一面哄着对方,一边在这片梅花林间漫步着。一阵风拂过,无数花瓣落在两人身上,梅香也随之沁入。
“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了。”云幽释甩了甩脑袋抖落了发间的花瓣,拉着天玑子找了片草地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翡翠原石,又在储物袋里翻找了一通,才期期艾艾地抬起头道:“天玑,你的剑借我一把。”
“我想你应该不是一时兴起想要用我的佩剑跟我切磋,你的刀呢?”天玑子嘴上打趣着,手上却很自然地引黑白对剑中的白剑昭明出鞘飞到云幽释手上。
“骨刀不适合雕刻玉器,更何况未知生是……我一位老祖宗的遗骨,她不太喜欢人类,我怕她托梦抽我。”云幽释尴尬地摸摸鼻子,随后就低下头用不太趁手的长剑雕琢起手上的原石。
“看来这就是我今年的生辰礼了,怎么突然想起来准备这个……”后半句声音变得很轻似乎并没有想要得到回应,天玑子把头朝向对方,托着腮倒像是在认真看着云幽释的动作。这个角度云幽释看不见他布料遮盖下的眼睛,却清楚那双眼本来也无法视物。
时间过了很久,两人对此似乎都毫无察觉,等到云幽释抬起头来都以为老友已经睡着了,但立刻伸到他面前的那只手证明对方十分清醒,只是一直安静地等待着。
一枚圆形的玉佩落在天玑子掌心,带着刚刚打磨过的余温。
“啊对还没有挂络子。”云幽释想伸手,但看见天玑子正在认真抚摸上面雕刻的纹样又收回了手,轻声道:“我记得你院子里那棵是梅树,所以我雕了梅花,然后盘在外面的是一条蛇,代表我,我按我小时候的样子刻的,要是我不在了可以方便你睹物思人。”
“你要离开?”天玑子猛地抬起头,面上似乎带了几分惶恐。
“没,就是未雨绸缪,我一把年纪了万一下次天劫熬不过……好了不说不吉利的,我可放不下你这个不让我省心的混蛋。”
天玑子这才缓和了神色继续研究这块玉佩,“脑袋意外挺圆润的,感觉很可爱。”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突然提了个吓对方一跳的想法:“让我摸一下你,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一模一样。”
“你要不先想象一下快两千岁的蛇能长多大,而且我已经化蛟,马上要化龙了,有很多变化……算了你是寿星顺着你,我先控制一□□型。”
天玑子已经张开手臂满脸期待着,不多时一颗光滑的大脑袋就顶到了他怀里。
“确实偏圆,手感挺好,蛟身比起过去多了对角,那化龙之后会长腿吗?”
“或许有个词叫画蛇添足……你别抠我眼睛,我没法闭眼,也别趁我说话摸我牙!”
“是什么颜色的?”
“啊对,黑色和黄色相间的,一节一节那种。”
“所以种类是菜花蛇?”
“不是!那玩意有味,我哪有。”云幽释气鼓鼓地用脑袋撞了一下天玑子的胸口,又惹来一阵笑声,孩子气地甩了甩尾巴嘶了一声,才继续说:“我从小没见过同类,不过我记得好像有人称呼我为金甲带。”
“金甲,金鳞……原来如此,不过也差不多,都是容易被人抓去煲汤的种类。”天玑子早有预料地用手抵住撞过来的蛇脑袋,语气带着笑意:“雕的基本一模一样,手艺不错。”
“那是,当年寺庙里做雕像我都有跟着学,后来四百年里都是我在修缮。”云幽释变回原型后行为上似乎也退化成动物模式,得了夸奖就骄傲地扬起脑袋,却不想下颚突然被一只手轻轻搔刮过,顿时整条蛇僵在原地,原本尖细的瞳孔都变得溜圆。
蛇类的本能是不喜欢被人触碰下巴的,云幽释小时候也被收养他的僧人碰到过下巴,当时他立刻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并警惕地溜走了。现在被天玑子摸着,他却没来由觉得很放松,甚至有点享受……
巨蛟的瞳孔猛地一缩,瞬间从人怀里抽离出来,下意识又化成了人形。云幽释无意识用手触碰被天玑子摸过的地方,对方手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此处,带得他浑身都热了几分。
晃了晃脑袋迅速调整了心情,云幽释把面上有些茫然的老友拉起来,顺过那枚玉佩绑上提前准备好的金色穗子,蹲下来认真系在对方腰带上,双手按在天玑子腰间欣赏了一阵,只觉得自己的审美果然不错,很衬这人。
起身时顺手在天玑子屁股上拍了一下,看着对方脸色骤变才贱笑着跑开,拉开了距离才悠悠开口:“那我先回去了,城内事务堆积了不少不能离开太久。你有空的话替我去陀山看看吧,我恐怕是不太方便。”
天玑子微微颔首算是应下,又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他离开。云幽释也跟着用力挥挥手,也不在意对方看不见,一转身就没了影子。
云幽释刚刚离开,天玑子面上的情绪瞬间消失,眼罩下的双眼猛然睁开,一双没有眼孔的蔚蓝色眼眸缓缓转动,最后朝向身上新增的那件玉饰。
红梅与玉佩,在他尘封的过往中,是他最不愿触碰的伤痕的象征。
他的手无意识攥住了这枚玉佩,却在那蛇的纹络印在掌心的瞬间卸了力气,没有损坏这脆弱的饰物。
他一直厌恶的东西,却带着那人独有的印记,承载着独属于他的不一样的情谊。
他最终选择松开手,任由那玉佩挂在身上,施展轻功时也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包裹住,生怕这易碎的饰物有半分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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