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抉择
半年前那一日，先皇赐宴琼林。
林谨之一袭玄色貂毛大氅，高冠深衣脊背挺直，自风雪之中徐徐前来。
朝中大臣无不引颈而视，他的到来似乎宣告着武将的时代已经步入尾声。
季楸作为他的家属被安置在不远处的篝火营地，遥遥望着那个位极人臣的同乡。
身旁的季言对他感叹道：“你这兄弟是个做官的好料子。”
“是吗？他可是——”才华冠世雄……
季楸下意识地自豪一笑想同从前般大吹特吹林谨之的彩虹屁，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千言万语化作了一丝苦涩的叹息，泯灭在寒风之中。
他开解自己，人不能老想着跟天才比，那样会心理失衡到变·态的。
可你真的是因为比不过才会这么惆怅吗？心底的那道声音问。
季楸想起在现代的时候，他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前十名，有时第十有时第八，最高一次考了第二，却从来没有拿过第一。
他们班是学校的重点班，第一名那家伙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小胖子，每次都能拉下第二名三十分往上的差距。
那个时候季楸根本就对小胖子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他觉得人家考得好很好，但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的前十名每次出成绩之后都会暗搓搓地比较一番自己和别人的分数，为了那一分两分的差距闷闷不乐许久，进而下苦功立誓下次考试一定要赢过。
季楸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总是自己跟自己玩得很好，像一只快乐小狗。
所以他妈妈总是说他没心没肺，教语文的班主任也说他少年不识愁滋味。
来到古代五年，或许是年纪变大了，又或许是日夜陪伴着一个优秀到让人望尘莫及的天才，从前心态淡然的他渐渐变得患得患失甚至于有些锱铢必较了。
他会担心如果自己还是那样对古代的人文情况一筹莫展的状态，林谨之会不会有一天直接放弃了他这个同乡。
于是高考都没有下十分力气的季楸在来到这个异世之后，竟然一字一句啃起了那复杂难懂的竹简帛书，他不想别人惊艳于林谨之的风华之后再向他投来微微的讶异。
那些讶异尽管只是转瞬即逝，却让季楸无法忘却。
“谨之，你这位小兄弟有大智。”
大智，大智若愚，若愚，像个傻瓜。
季楸心底某个角落隐隐地碎了，他越是刻苦地去读那些晦涩难懂的高头大部，越是能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和林谨之的智力差距。
就像大猩猩和人一般，隔了一个物种。
季言看穿了季楸的纠结：“才华横溢并不是做官的必要条件，我说的是他足够狠心，够狠心才是好料子。孩子你心地善良，走的本就不是他的路数，大道朝天，人人都有自己的缘法。”
在和平年代，心地善良的人除了偶尔会吃点小亏，其实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在乱世，善良是不被允许的。
他的善良会成为敌人捅向自己的长矛，也会让周围的人受到牵连。
所以不止是和林谨之的差距让他精神状况岌岌可危，更多的是一个来自现代的普通人面对弱肉强食的古代世界时，内心信念的坍塌。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幼稚的认为一颗好心便能救世的小孩子了。
季楸：“老先生，我真的可以回到家乡吗？”
季言指了指天边的猎户座，“此为参宿，待参宿那三颗连成一线的星子指向长安未央宫之时，你手持这枚玉璧，便可回去。”
季楸：“那我是整个人回去还是灵魂回去呢？”
季言笑问：“小公子你这具身体还是老夫的孙儿，如何能同你一道返回？”
季楸点头，他确实不想再在古代停留了，或许林谨之也不想，他又问：“老先生，这样的做法只有我一人能使得，还是可以与旁人一起？”
“玉璧之力只能承受一人魂魄，只是不限于谁，你如果不想也可以让给别人。”
“您不是想让您孙子回归本体么？我要是不回去……”
“那倒不是，我那孙儿早已离世，魂魄或许都已渡过忘川前往九幽黄泉尽头的望乡台咯，是有人心软，让老夫来送你一程。”
“……我能问问是谁么？”
“不可说，不可说。这机会只有一次，你好生考量罢。”
季言捋了捋自己花白的美冉，笑道，话毕，他的身形便消散于风雪之中。
“小楸，你在同谁讲话？”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线，季楸回过身，鼻头冻得通红。
抬眸，凝望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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