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游览,夏修远就没什么想法了。沈可臻独自进了正殿,他着实不想去,就站在建筑的阴影里,看广场上身披红衣的僧人往来,头顶晴空秃鹫列队而行。
沈可臻从正殿出来,在过大的光线差下感到一阵眩晕。夏修远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他四处找了找,心里暗道这人跑哪去了。
随着人流走到台前围栏处,若有所感似的,沈可臻向下张望,正对上夏修远抬头的视线。
夏修远轻轻笑着,举起拿着转经筒的右手,冲他挥了挥。
他们慢慢朝山下走,夏修远把右手里的转经筒递给沈可臻。
“给你的。”他说,“庙里开过光了。”
“我也有东西给你。”沈可臻想了起来,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黄色布袋,里面是一根藏式手绳,设计简洁,仅在正中有一颗琉璃珠点缀。这是他在后殿边的文创产品店看见的,觉得和夏修远平时的穿衣风格很搭,就买了下来。
他们平时没少互送礼物,这种价位的东西对沈可臻来说简直是洒洒水,看到了合适的就送,也不需要什么由头,回家的时候直接塞给夏修远就是。夏修远有时一个人出门,也一定会给他带点什么东西。
“香灰手串!”他献宝似的,将那手绳倒出来展示给夏修远看,“要戴吗?”
夏修远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向他伸出右手,中途又换成左手,只是把表带往下捋了捋,任由沈可臻给他系上。
沈可臻手心灼热,肌肤相触的感觉令他战栗,仿佛在灵魂层面被留下烙印一般。夏修远不由自主地颤抖,想抽手回来,沈可臻却不解地问他:
“怎么了?我系太紧了吗?”
夏修远忙道没有没有,不再动弹。沈可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确定夏修远是真的很喜欢之后,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们漫无目的地闲逛,先是沿着湖边的栈桥,看雪山和寺庙在水中的倒影,路边随处可见漫步的牦牛和羊群,大大小小的玛尼堆上旌旗翻卷。栈桥尽头接着浑黄的土路,一块布满尘土的指示牌插在地上。
“来我看看啊……”沈可臻努力辨认上头模糊不清的文字,“这边儿是公交站,这边儿是……天葬台!”
夏修远:!!!
在尘土飞扬的小道上走了很久。日光毒辣,紫外线穿过稀薄的大气,毫不留情地扎在两人身上。道旁树木不算茂密,夏修远只能挑着树荫多的地方行进。也不知过了多久,回头快要往不见山下湖泊了,他在一处山顶停下,四处张望。
沈可臻跟上来,低头看导游册子,但附近既无地标,更无指示牌,只能大概估算究竟到哪了。
夏修远凑过去一同研究,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放弃的时候,沈可臻突然说,“你看那边!”
说实话夏修远一开始什么都没看见,只因沈可臻说这话时离他太近了,几乎是贴着他耳朵用气音讲的。温热的气流拂过耳道和后颈,夏修远连着打了好几个寒战,而后才看清沈可臻指着的是什么。
视线穿过冬季稀疏的树林,在另一个山头,正举行一场天葬。
此刻仪式已经行至末尾,先前在寺庙上空不停盘旋的秃鹫也成群飞来,站了满坑满谷。即使隔着那么远,有一瞬间,夏修远仿佛仍看见它们胸口的毛发被血染红,油脂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金光破云而出,从诵经的大殿到山脚湖泊,在送行队伍走过的山道上,一视同仁地蜿蜒爬行。晚风翻越山岭,吹过金顶,吹过湖面,吹起玛尼堆上高扬的经幡,逝者和送葬人身上的白色哈达,也一样吹过夏修远和沈可臻的脸颊。
天地辽阔,此刻人与自然万物再无差别,他们仿佛也赤条条地。
那顷刻间的感觉不是悲伤,眼泪却径直流下。
回去的路上,连沈可臻也一反往常地有些失语。那场景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他甚至感觉自己前二十年刚刚成型的人生观有点摇摇欲坠。
紧接着沈可臻突然想起来,夏修远该不会被刺激到,有什么极端想法吧。他侧头看了一眼,夏修远还是像平时一样,戴着口罩,眉眼间看不出什么表情。
“小远?”他轻声试探,“你不会晕血吧?”
夏修远此刻却是在想另一件事情,沈可臻连着喊了好多声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沈可臻,一个念头像水下的气泡一般,凭空地、晃晃悠悠地冒了出来。
但是究竟要不要付诸行动,他又陷入思考。尽管这山道上再无外人,但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告诉他,要抑制自己内心奇怪的念头,要合群,要当正常人,要泯灭了天性与爱好,去成为那碌碌的一部分。
我应该这么做吗?他扪心自问,还没有找到答案,沈可臻却先一步看出了他的纠结。
“怎么了?”他轻声问,“怎么了?”
夏修远缓慢艰难地组织语言:“我想······我有点累了,想坐下,呃,躺下来看看。”
“啊?”沈可臻很快反应过来,“那就坐下呗,我看看啊,那边树底下挺平整的。”
夏修远:“算了吧。”
沈可臻确不依不饶,转过来挡在他面前,看着夏修远:“为什么?”
夏修远:“感觉······不太正常。”
“有什么不正常?走累了坐下违法么?躺在地上违法么?既不违法违规,又不影响别人的事情,想做就去做呗。”
沈可臻正色道,“你管别人怎么看呢,自己开心就好了。”
夏修远仍是怔怔看着他,那样的眼神,沈可臻在之前和之后都见过很多次。茫然和不解令他的眉毛纠缠在一块儿,好像在思考,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但这次沈可臻没有给夏修远任何迷茫的时间,只是拉着人走到他看好的那块草坪上,原地躺倒了。
夏修远象征性地小小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便也跟着躺下。
他们肩并着肩,头挨着头,靠得实在很近,夏修远感觉自己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一样。他侧头看了看沈可臻,对方却没有看他,只是枕着手安静地看天上的云。
于是他也将头转正,望着天空,不发一言。
太阳没有一丝下落的意思,仍然光芒万丈地挂着。天上飘着几缕薄云,此刻望上去离他们既近又远。鹫鹰早已进食完毕,三三两两地飞回寺庙上空。
日光下,空气中浮起淡薄的尘土,给眼前的一切蒙上淡淡的黄色面纱。山野寂静,只听见远远的鸟鸣,和身边沈可臻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适和沉静包裹住了他。
沈可臻回过神来,看见身边夏修远呼吸均匀,胸膛平稳地一起一伏,居然就这么躺着睡着了。这家伙真是的,他想着,坐起来脱了外套给夏修远披上,自己靠在一边玩手机。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正看见夏修远打着哈欠坐起来,眼里净是迷茫。
“醒啦?”他把手机一收,开玩笑道,“你在这睡了一晚上,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夏修远:?
他站起来,把外套上的灰尘草屑拍干净,还给沈可臻——被后者抓着把自己身上拍干净了——然后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看时间。还好,才半小时不到。
“走么?”那厢沈可臻穿好衣服就问他,“还是再坐一会儿?”
“走吧,回去了。”
直接打车到古城正门,沈可臻信誓旦旦,要带他去一家正宗牦牛火锅店。两人逆着人流,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对着手机地图找店家。夏修远一只手捧着沈可臻怕他感冒给买的热奶茶,另一只手被紧紧牵着,两人几乎是贴在一块儿前进。
火锅确实是好吃的,番茄、薄荷、豆腐和牛肉,共同把锅内点缀得色彩缤纷。沈可臻不知怎的心血来潮,还点了二两青稞酒。
“来来来,”他捏着酒盏起哄,“碰一个碰一个。”
夏修远就笑着,以奶茶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吃饱喝足了在古城里瞎逛,两人走过无人的黢黑小巷,也走过游人如织的长街。广场那头远远的不知谁在卖唱,吉他和晚星一起亮起来,歌声低低地在广场上回荡。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靠近你……
他们刚刚共同经历了美好的一天,此时两人也确实无话可说。
静默在身周流淌,而灵魂早已彼此坦诚。或许是月色弄人,又或者酒精作祟,在这样扰人思绪的夜里,沈可臻隐隐产生了想要说点什么或者全部都说出来的冲动,他努力克制了,最终还是败给醉意。
走到巷子口,他突然地转过身来,注视着夏修远双眼,认真道:
“我能将你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与我一同漫步的人行道上吗?”
夏修远嘴唇微动,但什么也没有说。他垂下眼,缓缓拽住了沈可臻的衣袖。
他早就清楚自己的取向,对沈可臻更是一见钟情。这本来不是一件难事,如果他没有生病的话。
夏修远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去填心里的那个窟窿,所以他不由自主的去靠近沈可臻,熟悉了相信了之后他会故意露出手上的伤口和绷带。
他矛盾地自救,想好起来,又想拥有更多的关心。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爱上任何人,可还是不可抑制地爱上了沈可臻。
而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像卫星一般绕着恒星旋转。理性让他远离,感情则让他不断靠近,一但超过洛希极限就会粉身碎骨。
可是他没有拒绝沈可臻。他从来不会拒绝沈可臻,只是安静站着,不论两人意见是否一致。
那双黑眼睛里有许多情绪,他本人却不发一言。
一个回答,或者是一个默许。
路上繁星高悬,古城的灯光声色都被抛在后面。他们牵手在月光下漫步,同时感到一阵幸福与不安的眩晕,好像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夜晚,轻盈地恋爱了一次。
The First Movement
我要举报有人总是偷偷牵老婆手(不是)
“我能将你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与我一同漫步的人行道上吗。”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应该是在单向历里看到的,但是写文的时候并没有查到。可能是我记错了,但谨慎起见还是标一下引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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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日落山水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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