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垂死的星尘

两天后,迪庆香格里拉,机场。

夏修远下飞机时就觉得冷了,但他坚强地没有说,只是默默增加了擦鼻涕的频率。那天晚上淋了雨,尽管回去后喝了999感冒灵补救,第二天夏修远还是悲惨地不幸中招,而且一直没有好起来的趋势。重感冒上高原怎么想都不是个好主意,但他一再坚持,沈可臻也只好没有退票。

“要氧气瓶吗?”沈可臻不住担心,“高原反应绝对比你想象的更危险,撑不住了就说,咱们随时去医院。”

才哪到哪啊,夏修远在内心说,这跟西藏比还不算很高吧。不过他确实感到一阵头晕,只是因为分不清究竟是高反还是重感冒,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没有说。

还好没有一下飞机就吐出来,他十分悲哀地想。

香格里拉机场很小,总共也就两个行李转盘,跑道更是一眼能看得到边。建筑总体是藏式风格,尽管从他们俩的专业知识看来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停车场倒是很大,门口站满了拉客的司机。夏修远穿过人群,走出机场屋檐的阴影,站在正打电话的沈可臻身边。

彼时正是晌午时分,高原的风强而不烈,带着温柔又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他们身边穿过,从不可见的一端向另一端奔去。

在人间天堂香巴拉的阳光下,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直击灵魂的触动,像是被看不见的巨手轻抚过头顶,内心连日的阴霾好像都被一扫而空。

夏修远站在原地,面对一望无际的蜿蜒的公路,远处湛蓝天穹下的雪山,怔怔出神。

民宿老板的普通话很标准,夏修远没好意思问他是哪里人。他帮着把两人的箱子搬上面包车——在后备箱里是摆得乱七八糟的氧气瓶,和一箱番茄堆在一块儿——然后招呼他俩上车就座。

山路空旷,他们便是这晴朗天空下唯一的游客。路旁经常能看见扎着彩色经幡的玛尼堆,远处草坪上牛羊散布,而天上的云也像是柔软的羊群一般,轻轻跟在车后。

“小远,”沈可臻突然开口问他,“你会觉得很累吗,这样跟我出来旅游。”

夏修远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沈可臻知道那是因为他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讨论私事,也没再追问,只是耐心解释:

“如果路上,随便到哪,有你感觉特别喜欢的地方,咱们就住下直到不想住为止。如果不想逛了,也可以随时买机票回去。我们这次出来不是为了把云南逛完怎么的,就主打一个散心,行不?”

沈可臻实际上有些焦虑,缘因那天晚上楼之译的话提醒了他。本来他建议出门,是觉得换个环境放松一下心情,说不定会让夏修远感觉好点。

但他现在得考虑夏修远其实并不想出门,但强撑着跟来的可能性,在人前装作一切正常只会更快地消耗他的精神。

但好在换个环境好像真的有些作用。是夜,两人洗漱之后熄了灯,各自躺在床上。沈可臻订的是观景房,不仅能从落地窗看到远处灯火阑珊的独克宗古城,屋顶更有藏式的天井。

此时遮光板打开,露出高原的星空。温柔的湛蓝的夜色下,繁星好像在不停旋转。那是137亿年前,宇宙大爆炸后四散的物质,与组成他们身体的成分别无两样。

那样明亮的光芒,都是垂死的星星。

沈可臻呈大字躺在床上,装作随口问:“明天想去哪儿?”

夏修远:“唔,我以为你有计划的。”

“本来是有的,”沈可臻说,“但是这个季节普达措确实没什么好看,不如夏天。”

那就算了,夏修远说,我好累啊,只想一直躺着。

那厢沈可臻却紧张起来,直起上半身看他,夏修远以为他担心自己高反了,就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不是高反,”他说,“就是感觉很累,想一直躺着,不想动。”

沈可臻哦了一声,又慢慢躺下来,好像在思考什么一样。

夏修远却想起,昨日楼之译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寺来。

夜里下了小雪,室内开了一宿暖气,早上起来燥热无比,夏修远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北京的房间里。他慢慢坐起来,穿衣服洗漱,沈可臻刚好端着早餐和他们俩的保温杯出现。

“随便吃点。”他说,把早餐托盘放到窗边的卧榻上,两人就面对面坐着,看着窗外雪后的古城,慢慢吃早饭。夏修远吃了两块酱饼,又喝了点燕麦粥,放下筷子不再动。沈可臻看他确实不吃了,伸手把他剩下的鸡蛋和粥拿来解决,想了想,决定等会儿多揣点吃的在包里。

淡季的普达措着实萧条,大巴等了半天没凑齐一车人,景区内也只有属都湖开放。他们在栈道前下车,鱼贯而行,走了大概五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高原山地间,碧蓝的湖泊静静坐落着。“属”在藏语中为奶酪,“都”意为石头。传说古代有高僧云游到此,牧民为他奉上奶酪,他见属多岗湖牧场的奶酪都坚硬如石头,大喜,于是祈愿道:"愿这里的奶酪永远像石头一样的结实。"属都岗便由此得名。

初冬的栈道上结了薄霜,草地也一片金黄。远处湖面上晨雾还未消散,太阳光破云而出,有如一道道金锥,在空中缓缓移动。

经过一处结冰的路面,沈可臻自然地牵过夏修远的手,而后便没有再松开。

两人在栈道上缓缓踱步,左侧是结冰的湖泊,右侧是新雪覆盖的森林。林间本来有小溪流淌,这个季节则全部冻成了冰道,深埋在积雪下。

渐渐的太阳升高,光线从树林里透射下来,形成大小不一的圆形光斑。天色梦幻。

四下寂静,山野间唯一的活物除了他们,就只剩出来觅食的松鼠。小家伙从树林里蹦出来,竟丝毫不怕,跑到游客面前乞食。夏修远惊喜地叫了声,打开相机拍照。沈可臻从包里找出一袋每日坚果,就蹲在栈道旁投喂。

松鼠一颗自己一颗,松鼠一颗自己一颗,这个小远爱吃给他留着,松鼠一颗自己一颗······他突然若有所感,抬头发现夏修远的镜头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对准了自己。

“我回去就洗出来送你。”夏修远笑着,给沈可臻展示自己的抓拍。照片上一人一松鼠对坐,各自吃着坚果。沈可臻身上的军绿色抓绒冲锋衣,是他们出发前在北京一同买的,此刻另一件同款的米色,正穿在夏修远身上。

沈可臻却看着他,穿过罅隙的阳光下,这好像是夏修远近日以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好啊,这是此刻两人共同的念头,真好。

环湖栈道不算很长,他们走走停停,到终点时也才用了不到两小时。日上三竿,天朗气清,夏修远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面朝湖水,兀自发呆。

沈可臻买了水回来,顺手拧开递给他。

“下午去哪?”

“随便。”夏修远习惯性地说,沈可臻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他还是有想去的地方。

夏修远总是这样,哪怕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别人问他时他也总是说“随便”“你定”。尽管知道这多半和他的原生家庭有关系,沈可臻也一度对此非常恼火,因为这就得由他来猜夏修远到底是真的没有想法,还是有一点儿模糊的念头,又或者早就做了决定、但不愿说出来。

可要是他替两人拿主意,却不符合夏修远的意思,事情多半会变得很灾难;要是他也跟着说“随便”,两人又会无限loop起来。好在经过几个月相处,他大概摸清楚夏修远的喜好,夏修远在他面前也没那么拘束,偶尔会主动表达自己的真实所想。

就像现在这般,他推测夏修远绝对有想去的地方,但是具体是哪里,就又变成了一道送命题。

“呃······”他努力回想来之前两人随口聊起过的地方,“想去纳帕海不?好像可以骑马,风景不错的。”

夏修远:“随便。”

“那松赞林寺?”

很显然他猜对了,因为夏修远想了想说:“可以,都随你。”

那就松赞林寺,沈可臻掏出手机约车,真是难得夏修远有主动想去的地方。

从普达措去松赞林寺,几乎是从整座城的东边到了北边。抵达时下午三点不到,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候。

晴空碧蓝如洗,高纬地区的云总是飘得很低,仿佛挂在那一座座金顶后头。天上秃鹫三两结对,不停盘旋俯冲。

建筑依山垒砌,群楼层叠,从外观上大体分成红白两种宫殿。耐震保暖的花岗岩厚实墙体,白玛草墙领,熠熠生辉的屋顶和布达拉宫仿佛别无二致。夏修远想起课本上的简介,想来这里红白宫的用途应该与布达拉宫差不多,只是不知道内部是否也有中式的藻井。

山脚下似乎是民居,沿着小路一路蜿蜒向上,不一会儿便看见寺庙的长阶。

这里缺氧但不缺信仰,住在神殿咫尺,想必是幸福的。

庙前的雪早被扫净了,唯有角落里还能看见些许残留。他们从左侧上去,先看见的是……许愿殿。

酥油长明灯,小盏十五,大盏五十。

点吗,点。来都来了肯定要点。只是点完灯写点什么,夏修远就犯了难。

他从来是一个没什么信仰,也没什么愿望的人,或者说是曾经有过,但在长久而无人回应的祈求之后,便也没有了。生活疾苦,倘若世上真的有神明,那也一定是心肠冷硬、双目失明的,不曾正视这满目疮痍的人间。

你向神祈祷是因为你相信神,神不回应你是因为神相信你,真是完美而自欺欺人的逻辑闭环。说到底信仰也不过是一种精神寄托,人们不信自己,但信自己一手缔造的神灵。

只是······他看了一眼身边奋笔疾书的沈可臻,没来由地想道: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灵,还请多加关照一下他吧,连同我的这份一起。

因为他实在太好、太好了,而我无以为报,甚至还别有企图。

可他是春风啊,我怎么可能对春风没有企图?

云南副本开启!

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啵啵啵啵啵

以及今天在写番外

看到他们俩成功牵手比我自己成功牵手高兴多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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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垂死的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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