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溪边坐到了天色微暗才回去。
云霁半身湿透,坐在火堆边跟雨七说着话还没觉出问题,回来了倒是感觉有点儿头重脚轻,路都走不直。
“唔……雨七,我有点儿累,先去睡会儿……”
他自认是着凉了,也没有多难受,就没告诉雨七,想着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半夜,云霁被一阵晃动摇醒,意识迷迷糊糊地,只觉得浑身发颤。他虚弱地扒拉了两下被子裹紧,又闻到了一股药味,下意识哼道:“师父……我不想喝药……”
床边的人端着碗没动。
云霁觉得身体很轻,还以为在做梦,又继续说:“师父……你这次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啊,我一个人在山上好无聊……”
“后来我捡到了一个人……他叫雨七,我把他……带回来……治伤,他好像同我不太一样……但是我不知道是哪儿不一样,师父……你这次回来会带我下山吗……你只带我去过一次,可是我好想到山下玩儿……我也想跟雨七一起……”
自云霁记事起,他就跟师父住在这里。师父教他医术,带着他上山采草药,照顾着他。云霁记得刚开始他好像很怕师父,为什么怕却记不清,只知道师父现在对他很好,他早已不怕了。
然而师父有时候也会管着他,从来不会让自己进他的卧房,不让自己走出除采药那条路以外的地方,也不允许他下山。只是有一次被他磨得不行,才带着他下山转了一圈儿。
不过他看不见,只能听。山下很热闹,可是太嘈杂了,他唯一听到的,也就是那个叫茶楼的地方,那位说书人讲的几句故事。
从小长在山林间,安静惯了的云霁从来没有到过如此喧闹的地方。经年累月的孤独让他渴望与人倾诉,却无人聆听。师父在时,他能和师父说上一天话,可若师父不在,他就只能自己待着。
直到他捡到了雨七。
云霁突然觉得委屈,没来由的伤心与难过快将他吞没,他猛烈地喘息着想要抑制胸中的郁塞,口中越发干涩难忍。两行泪水浸湿了白布,顺着面颊划过,滴在床褥上,洇开斑驳的痕迹。
最后云霁再也挣不住,微弱的只剩气音,喃喃道:“师父……你带我和阿七走吧……”
雨七眼看着云霁如同死水中的一条鱼,在水源即将干涸时奋力挣扎着,最后在一片皲裂的土地上归于平静。
他也学着云霁低喃道:“带……走?”
迷惘的神色在他的脸上留得久了点儿,终究还是归于平静,直至淡漠的情态重新出现。
他盯着云霁,再一次露出猛兽般冰冷的目光。
月上中天,几只乱跑的鸟雀飞到院中,无意踩在晒干的草药上,“咔嚓”一声,又惊起一阵“扑腾”。
渐渐归于平静。
小院里再无其他声响。
云霁再次醒过来时,周围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四面阴冷潮湿,细嗅还有股霉味儿。他的四肢被几条冰冷的东西锁了起来,轻轻一动哗啦作响,无法让他四处摸索。
身上带着病中的疲乏,云霁撑着身后湿滑的墙壁站起身,试探着小声喊了句:“雨七?”
他清楚现在不在小院中,但陌生的环境没有让他害怕,反倒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以及涌上心头的排斥。
想要找到雨七的感觉也分外强烈。
云霁攥着衣袖,放大了声音喊:“雨七?你在吗?”
没有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空空荡荡地绕回来。
云霁不甘心地接连喊了两声。
无一例外,没有任何属于雨七的回应。
正当云霁心灰意冷想要顺着墙滑下去缩起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几声轻咳。
“是谁?”
云霁警惕地朝那里转过头。
“小云儿,是师父。”
“师父?”云霁听到声音就认出来了,脸上添了点儿喜色,忙问:“师父怎么会在这里?可有受伤?”
那人又咳了几声,才道:“师父没事,就是与你一样被困在这儿了。”
“困在这里?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云霁知道了身边有熟悉的人在,自己不是形单影只,安心不少,丝毫没觉出有什么诡异的危险笼罩着自己。
“出不去了……”那人声音带了点儿感叹意味,“这里是囚笼,是你小时候和阿七待过的地方。”
“……囚笼?……阿七?”
指尖发颤,潜藏在身体中的寒意激起,刹那间四周仿若数九寒天的雪地,使得云霁本能地不愿去触碰。
他靠着墙滑到地上,蜷起双腿,挣动着牢牢抱紧了自己。
从远处看,就像小一团白色的云,单薄又易散。
远处坐着的人像是没有看见他的反应,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和那个小狼崽被药师带走后,一直被关在这里。你们两个相依为命,冷了就相拥取暖,饿了就分食一碗馊饭,怕了就望着窗外看星星,有一天,你看到了天边的北斗七星,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七……”
许是周围的环境太像了,云霁颤抖着,听师父一字一句地讲述着他儿时的过往,在愈来愈痛的脑海中,翻出了深埋的回忆。
他本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身体健全,家中和睦,爹娘疼爱,活得无忧无虑。
娘亲说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跟她很像,一看就是亲生的。她经常带着自己出去玩,去见一些不同寻常的人,那些人有奇怪的尾巴,尖锐的利爪,有些还有獠牙和耳朵。
云霁跟在娘亲身旁,一点儿都不怕。
他知道了娘亲是狐族,跟狼族一家交好,云霁也因此认识了不少妖族的小孩子。
其中就有雨七。
云霁经常随他娘去串门儿,久而久之,跟雨七也逐渐相熟。
娘亲还说过,妖族里没有像人族有取名字一说,但爹爹是人,所以自己有了名字,叫云霁,取自“云销雨霁”一词,寓意他以后都是温暖的晴天。
雨七的娘亲就开玩笑说:“那我们家这只狼崽子也图个祝福,抢个雨字为姓。”
娘亲就笑:“不是这样取的。”
她说“雨”单字寓意很多,取一个字哪能知道到底有什么意思。
玩笑话也就这么过去了,谁都没当回事。
云霁依然有事没事就乐呵呵地牵着娘亲的手出去玩。
只是没想到,忽有一天,娘亲坐在房中点了彻夜的灯,第二天早上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爹爹告诉他,狼族被灭,狼姨家也没能幸免。
当云霁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后,一下子就哭了。
他再也见不到狼姨家的孩子了。
但没过多久,那个自称药师的人找了过来,想要抓走娘亲。爹爹为护着他和娘亲而死,最后连娘亲也在逃亡的路上被杀。
疲累的云霁被药师抓到,昏迷前只听到声低语:“只剩个半狐了啊……还得好好养一养。”
云霁是在囚牢里再一次碰到雨七的,他刚睁眼看到熟悉的玩伴后,忍不住哭着扑了过去,哭得歇斯底里。
雨七拥着他说:“别怕。”
他们两个人在那个阴暗的囚牢里相拥而眠,冷的时候雨七会把自己的尾巴盖在他身上。
有一次夜晚,云霁被噩梦惊醒,雨七抱着他轻拍了许久,他才平静下来。外面有月光隐隐透过,两人相拥赏了会儿月,云霁偶然看到了窗外的北斗七星。
他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因为爹爹说,在人族,名字不只是一个代称,还是一个独一无二,可以让人铭记的存在。
云霁想要记住他。
“好,你取吧。”拥着他的幼童轻轻说。
“今天夜晚好亮,可以看到北斗七星,要不就叫阿七?之前狼姨说要用雨字给你做姓,那就是雨七。”
小孩子哪懂名字中的寓意有多重要,看到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后来云霁就喜欢上了这个出自于他的名字,整日“阿七,阿七”地喊,雨七每次都应。
然而,即使这个囚牢中有雨七相伴,云霁还是想要带着他逃出去。
他觉得自己运气好,正想着怎么跑,牢门就开了。
两个幼童悄悄溜了出去。
殊不知,这将是一张巨大的网笼络出的一场虚幻的梦。
云霁和雨七好不容易穿过七弯八绕的廊道跑出来,却发现外面是一片广袤的山林。
两人埋着头,毫无目的的横冲直撞。
他们总是担心地回头去看,又害怕地不敢回头,不敢停下,疑虑后面会有一个人在悄无声息地追赶他们。
然而跑了许久,依然没有人来,却也没有找到路。
云霁原本就在跟着娘亲逃亡的路上被磨得身体虚弱,跑了这么久早已撑到极限。
“阿七,你走吧,我多休息一会儿再走。”
“不行,你要跟我一起。”雨七拽起他就往身后背,“我带你走。”
穿过丛林,淌过溪流,躲过野兽。
直至筋疲力尽。
可他们没有碰到山穷水尽后的柳暗花明,只遇到了蓄谋已久的一场意外与阴差阳错。
云霁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从山崖上跌落的,也想不起来碰到了什么。
他只记得,梦魇将他困在原地,炎热将他炙烤融化,寒冷刺痛着他的每一寸骨骸,差一点儿娘亲和爹爹就能把他留下了。
久病之后,他遇到了师父。
那是他遗忘,失明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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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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