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的回忆戛然而止,云霁猛然从中挣脱出,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豆大的汗水顺着脸侧一滴一滴滑落,身体却愈发冰冷,脑袋也又开始昏沉。
“师……”
还没等云霁叫人,那人便出声道:“想起来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语气中带了点儿玩味。
被遗忘的过去既安稳又太过痛苦,既有人相伴却也太过孤独。
心中如同被数万根利刺生生刺穿,剧痛之后,是无所适从的麻木。
云霁喘息着,疲累地将头靠在了阴冷的墙壁上,没有精力再应答。
本以为师父会到此为止,然而那边的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近乎残忍的又一次开了口,像回忆过去般说道:“药师……原本和你一样,与父母生活安稳,只不过,他父亲是位捉妖师。他的责任便是将为祸人间的妖族收服,可却没想到,被人称颂的捉妖师居然会被妖族报复,他们杀了他的妻子,还义正言辞地说他为祸人间,最后……药师的父亲也死了。父母皆亡于妖族之手,药师便要他们血债血偿。”
“……所以他就杀了……狼族和狐族?”云霁回忆过后便拼命地想要找人寻求安慰,也受不了视野中一片漆黑的孤独感,到底还是把师父的话听了进去,“可他为什么要……”
他没问出口,那人倒是听出来了,缓缓说道:“因为你娘是九尾狐一族,相传他们的灵魂可以用来启动唤灵阵,使得辞世多年之人得以返回人间,以九尾的九命,方可换一个人的命。”
云霁只觉得这座囚笼越来越冷。
“药师父亲也曾用过这个法子,可惜失败了,药师觉得是父亲用错了方法,他一定不会出错。然而狐族只剩下了你,他便只能把你抓来了。至于那个狼崽子……”那个人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
声音仿佛绕过好几道回廊,又一次穿了回来。
绵长不息。
云霁一直等到这些如同鬼怪魑魅的回音停止,抓了抓锁着自己的铁链,才问:“那个药师的事情,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似乎愣了下神,又笑了笑:“小云儿,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随后话音一顿,才叹息着说:“那个药师……是我的哥哥,我并不认同他的做法,便与他分道扬镳。那次我听闻狼、狐两族覆灭,来劝说他收手,可他非但没有听,还把你和那狼崽锁在了地牢里,我找准时机帮你们把门锁开了,本想在暗中护送你们离开,没成想却看到了你们不留神滚落山崖,只好出面救了你。”
云霁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继续问:“那……雨七呢?”
“那狼崽子被药师带走了,惨无人道地训了这么久,如今怕是只听命令,连点儿人样都看不出了吧。”
心中一紧,云霁这才明白,原来雨七刚被他捡到时那个样子,并不是原本该有的模样,只是被折磨,被压迫了太久,到最后变成了那副样子……
木讷,不会说话,却又能明确地应一句“是”。
冷漠,没有情感,却又能细心地为他处理伤口。
迷茫,不知所措,却又在努力地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曾经羡慕雨七的一切,不过是在他承受苦难之后被强硬训练出来的。
这不该是雨七本来的样子。
儿时的雨七明明温暖又机敏,会在他不开心时陪陪他,在他难过时抱抱他。
雨七……
云霁覆于眼上的白布已然湿透,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转眼泣不成声。
“怎么不问问药师为什么没有在抓到你的时候就去起阵?”师父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却残忍到不留余地,自问自答:“因为你身为半狐,没有妖族强大的妖力支撑,只能靠你自己的成长来让体内的妖丹与魂魄相融。药师在等,在等你身为九尾狐的魂魄成型。”
“所以……他才会把师父困在这里,又抓了我和雨七吗?”云霁觉得哪里有问题,可也只有这种解释行得通。
“呵呵。”
一声冷笑从那个人口中传来,渐渐地又变成了大笑。
状若疯癫,声音狷狂。
“师父?”
云霁没来由的更冷了,挣动着链子想要挣开。
“还没听出来么?”师父的嗓音突然从低沉平静转为了低哑癫狂,“什么药师的弟弟,什么救了你,都是骗你的,从头到尾就没有师父这个角色,一直是我——药师。”
药师眼神阴鸷,踱步来到云霁身旁,伸手拽过铁链,将云霁拉进。
铁链在手腕处摩擦着皮肉,云霁本能地剧烈挣扎。
“养了你十几年,为的就是你这一身魂魄。我把你困起来,放在深山中,教你医术,防着你染病,不让你见人,可算把你养成了这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样儿,真是不容易啊。”
“师父,你……”
脸颊被狠狠掐住,迫使云霁无法言语,他只得用腿脚拼命踢打。
“还叫师父呢?哦还有,我不仅杀了你父母,甚至于你的眼睛,都是我的得意之作。”药师掐着云霁的脸,将他拉得更近了,“你原本就没有瞎,不过是我为了不让你认出我,用了点儿药,又用白布裹了这么长时间才看不清的。原本你摘了白布是可以慢慢恢复的,但是你真的太听话了,生生盖了十几年眼睛,硬是把自己遮瞎了。”
“我还真是庆幸你摔了回悬崖把脑子摔到了,不然真是难办啊。”药师一把甩开云霁。
云霁大口喘着气,浑身冰冷得已经没了知觉,泪水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药师的话,与他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照顾自己多年,教他医术礼法的师父,居然是害自己家破人亡,还要取自己性命之人。
云霁不想相信。
但是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太熟悉了,那就是师父的气息和声音。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头痛,疲累,寒冷……
这些感觉都不见了,只剩下那颗被数以万计的利刺刺穿后,又被剖开,撕碎的心。
云霁痛到失语,就连往常带笑的面容,也只剩下嘴唇微张的迷茫与痛苦。
“我还忘了,”耳边传来温热的吐息,云霁却不住地发抖,药师凑在他耳边,用师父的口吻轻柔说道:“雨七的父母也是被我杀的,可他一点儿都不知道,甚至于十几年过去,被我养成了一条特别听话的狗。”
云霁呼吸一滞,心中霎时空了,连跳动声似乎都无法察觉。
只一瞬,他挣扎得更加猛烈。
细细碎碎的呜咽,与声嘶力竭的低吼揉在一起,交织成无以复加的绝望。
铁链磋磨处,鲜血不断滴落。
“不要……还给我……还给我……”
所有的疼痛在破碎的心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云霁心力交瘁,跪倒在地。
低喃声却依旧不断。
“什么?”
药师冷眼欣赏了云霁从平静到害怕,再到疯狂的全过程,饶有兴味地想看看这个他养了十几年的小狐狸能做点儿什么。
他蹲下身,凑过去又问:“你想说什么?”
云霁嘴唇翕动,轻轻地说:“把我的……阿七……还给我……还给我……”
像是用尽所有精力,云霁说完就昏了过去。
药师冷笑道:“既然你这么想让他来,我当然要满足你。”
言罢,他看了看云霁奄奄一息的样子,转身出了囚牢。
与云霁声嘶力竭的动静相反的另一个牢中,雨七安静地坐在地上。
药师端着一碗饭走过来,伸手把碗放在了里面。
他看着雨七慢慢走到饭碗旁,拿起之后又转过身,坐在了起身前的位置,捧着碗徐徐吃了起来。
眉梢微挑,药师对雨七一口一口吃东西的样子有些惊奇,紧接着神情又阴沉下去,哂道:“才跟那只小狐狸重逢了几天,这习惯都改了不少啊,只可惜十几年在这座囚笼里被我养着,你还能记起来自己四五岁的样子么?”
见人对自己没反应,倒是吃饭的样子越来越有人味儿,药师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恼怒,踹开门将碗夺走了:“狗就应该有狗的样子,跟人相处几天,连规矩都忘了?”
谁料,本该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驳的雨七突然开了口:“没吃完,不能洗。”
“连话都能说利索了?”药师走过去,捏着雨七的下颌,猛地抬起,“在这里,你该叫我什么?”
雨七茫然一瞬,又面无表情地开口:“主人。”
“你给我记住了,我的话都是命令,而听到命令,你要好好回答我什么?”药师眼神阴冷地盯着他。
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一点没有走在他既定的计划上。
“……是。”
语气里居然有着不确定的试探。
真是不能让他跟养成兔子的云霁待在一起。
“在这儿待着,什么时候记起来在这里有什么规矩了,再去见那只小狐狸。”
现在不能让雨七过去,若是激起云霁的生志,便坏了大事。
小狼崽不过染了些坏习惯,改过来就好,他还真不觉得仅凭跟云霁相处的那几十天能让雨七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早就只会听命令了,就算现在告诉他仇人是谁,恐怕雨七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云霁恨意已起,善意消磨,亲缘斩断,师徒情灭,至于这所爱相绝,自然是要让雨七来。
药师脸上牵起愉悦。
十几年都等过了,也不差这几天。
他等得起。
感谢观看呀!
小短篇,快完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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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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