淖姬恨恨看着淳于婴儿，那些枇杷她一口都没动，淳于婴儿却像未央宫那些娇媚的妃子那样拿来一个果子放进口中细细咬，慢慢咽，将指缝中的汁水都一滴不落地吮干净。淖姬不再看这个娇媚却无情的女人，她深深望向窗外，计算自己能用多长时间游回长安。
淳于婴儿将果核吐出，理了理自己并不算脏乱的鬓角和裙摆，“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想着这么做。”她也看到清清渭水，“真是令人感到奇怪，泾水其实会流入渭水，但是渭水就是这么浑浊，泾水反倒清澈见底。如果我是你绝不死在渭水，死也死在泾水。”
淖姬冷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要挑个好地方不成？”她一把拽住淳于婴儿的袖子，“你承认吧，你就是嫉妒我。自从你来了就一刻不停地对我冷嘲热讽，千方百计地为难我，那全都是因为你妒忌我！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我和你们从不是一路人，我是一个有家有归处的人，如果我出了三长两短，一定有人为我痛苦！这跟你们可不一样，你们被其他人抛下，自己也选择了堕落，所以你们就用尽全部力气折磨我打压我，想让我崩溃，好让自己舒服点！”
淳于婴儿被摇得花枝乱颤，但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淖姬，她眼睛中的光越发冰冷，简直比窗外的水光还冷淡三分。淖姬也看到了淳于婴儿的眼睛，轻蔑地拍了拍淳于婴儿脸颊，“你妒忌我，因为你是个自暴自弃的倡女，而我不是。礼义廉耻你是一概没有，今天你可以睡在江都王怀里，明天就能坐到赵王大腿上。如果给你命令，你甚至连胶西王都敢勾引，但我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 淳于婴儿重复了这三个字，她拿来手边的合欢扇扇风。初秋金风吹得人一阵一阵燥热，因为下了雨再用合欢扇扇风时倒冰凉入骨。淳于婴儿又轻笑着重复了一遍，“不一样？”
她笑容收敛了，白净面皮上五官都像是被冰块儿冻住，“你和我不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淳于婴儿就像艳鬼脱下了皮，显露出她森森白骨和空无一物的胸腔。她微微抬起她那把用齐国纨素做成的团扇，像是要用扇骨和扇面狠扇淖姬一个耳光，或者再残酷一点将她推下船，用渭水淤积的污泥和水藻教训淖姬。但淳于婴儿很快恢复了平和从容的态度，只是以往似笑非笑似泣非泣眼波横流的桃花面，如今却像雨停后天边高挂的那轮弦月那样纹丝不动。
猛地，毫无预兆地，谁也料想不到地，淳于婴儿脸像淖姬无意掀翻的陶盘那样裂开，她纵情大笑，笑得歪倒在低矮榻上，无论是那两弯纤细的眉毛还是殷红的嘴唇都笑出了妖艳弧度。淖姬眼睁睁看到淳于婴儿笑出泪花，只觉得自己正在面对一个被掏空了心肝脾肺的女鬼，不管是传出窗外的妩媚笑声，还是被笑泪冲化了的浓丽妆容，都是淖姬她承受不起的。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淖姬试图和淳于婴儿解释，但淳于婴儿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当她摆手的时候，江都王送给她镂刻有“长毋相忘”四个字的水晶带钩，也就跟着那轻巧的动作在她柔软腰间一晃。淖姬讨好地笑了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想要为她整理衣襟，淳于婴儿却毫不犹豫用扇子打她手腕。
“你在干什么！”吃了痛的淖姬喊道，但是当她看清淳于婴儿表情后，她把所有要说的话都如数吞回肚子。淳于婴儿示意淖姬噤声，她停止不笑的样子让淖姬忘了她之前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只能颓然倒在榻上。淖姬别在鬓边的芍药花和她插在头上的玉搔头跟着她身体动作战栗不已。此时此刻就算赵王站在这里，也完全无法想到夜宴中他青睐的舞女，会有这么脆弱不堪的神情。
现在的淖姬就像一只被苍鹰盯上的白兔，除了瑟瑟发抖什么也做不了。她竭力抓住手边的窗柩，脚趾用力弯在丝绸的鞋袜里，背脊丝毫不敢沾住冰凉的簟席，目光则落在浑浊的渭水水波。淖姬就像所有没有经历过大事的孩子那样，用抖动的红唇、流转不定的秋波、瑟缩的削肩膀告诉淳于婴儿——她确实是一个漂亮的乖孩子，花掉全身所有力气，也只能做到在淳于婴儿身边不那么害怕。
淳于婴儿举起她手中洁白的团扇，敲了敲船舱壁板，“退下！”她的命令就像是狂风劈开海浪，那些之前还有条不紊行动自如的仆役在她声音落下后，立刻就像偃师所造的偶人那样鱼贯退出船舱。端着陶盘的侍女、随时待命的郎官、侍卫都吝啬地将自己影子也带走，只剩下两个江都国来的小黄门还尽职尽责守在门前。
初秋的风吹起船窗并不算厚重的帘子，就着幽暗天光看去，不管是渭水之上还是岸边都空无一人。河道处稀疏的灌木丛时不时飞出一排野鸟，遥远的龙首原偶尔掉落几滴昏黄灯光，将萧索街道和原野都染成浓郁褐色。在这样景致下就连淖姬也被感染，她像是一夜之间掉进这个名为恐怖的大染缸，被哀愁、愤怒、惊惧、思虑等心情涂上一层又一层的漆，完全失去平日里的光洁容色。
淳于婴儿团扇上坠的流苏一荡一晃，还没等淖姬看清，那把团扇的扇柄就敲开了船窗，放进一阵一阵凉风。
“你要干什么？”窗纱后的光线因为被筛过更显浑浊，淖姬浸泡在这样的光下脸蛋也变得蜡黄。
“如您所说我是个婊子，”淳于婴儿笑意盈盈，话底冷意已经接近杀气，“因为我尊重自尊自爱的您。您之前不是想跳窗，甚至是跳江吗？我成全您，趁着天光够黑，现在也没什么人，您现在就可以游回长安。您既然是贞洁烈女，应该不怕天黑，也不怕深不见底的渭水吧。如果不慎沾到了水藻污泥，您这么伶牙俐齿，一定能把它们都咬断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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