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王后窦绾自打跟着皇后进入厅堂就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她进又犹豫，退又不舍，心乱如麻，徘徊不去。隆虑公主知道她是不想贸然闯入陈皇后和平阳公主之间的战局，径自拉着窦绾的手坐到自己身旁。
张汤发现平阳公主身边那些女子在窦绾来后，都纷纷向后退去不少，为窦绾和平阳公主留出谈话空间。窦绾见到此景忍不住挤到平阳公主身边，指着平阳公主的玉舞人说了些什么，平阳公主随手将她佩戴的饰品赠送给窦绾。
“你不坐在我身边吗？”平阳公主貌似无意地问隆虑公主。
隆虑公主提起裙摆走到陈皇后下方，曼声道：“我习惯坐在这儿了，就不打扰姐姐了。”陈皇后听到这姊妹二人对话后微微发笑，“我这里宽敞，平阳公主不来吗？”
平阳公主微微颔首，“我近来染了风寒，不方便坐在皇后身边。”她令侍女捧来一对儿珊瑚枕，吩咐侍女献给陈皇后，“就以此物表达我的歉意。”
夜晚不灭的珠光从平阳公主的珊瑚枕和每一扇或琉璃或云母制造的窗户处传来，当它们带着珍珠翡翠和黄金的光辉像白鸽一样飞进大厅，整座厅堂都被这些光辉震撼，变得肃穆无声。这情景令张汤想起父亲常常回忆的叔孙通，那个对秦二世不讲信义却愿意为保护汉惠帝去死的儒生，为汉高祖刘邦整理了整套朝廷礼仪，叫那些从草芥爬起来的枭雄不再拿刀对着柱子乱砍，让高祖皇帝第一次品味到作为皇帝的尊贵。
美人需要用花配，皇帝需要用庄重的礼仪装饰朝堂，陈皇后这样地位高贵的美人则需要皇帝的金屋子和平阳公主的珊瑚枕妆点门面。只是皇后会接受平阳公主的礼物吗？
过了好一阵子，皇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笑声，“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卖了卫子夫也才拿了一千金黄金，这一对珊瑚枕你得卖多少人才能凑够。我已经有一座金屋子了，就不和你抢钱了。”
平阳公主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响没说话，自顾自喝酒。皇后也闷闷不乐，自个掌了灯喝酒，过了一会儿扔了酒杯，“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明明之前兴高采烈说个不休呀？是不是我吓到大家了，让你们一下子全变成哑巴？”
陈皇后三两步走下台阶拾起自己之前扔下的象牙柄扇子，将它投掷到平阳公主桌上，“公主你的玉舞人串饰呢？是给了中山王后？”没等平阳公主回话，皇后又笑吟吟道：“皇帝前不久才给了公主赏赐，公主就只给了中山王后这么一件小玩意儿？这也太小气了，还不如公主之前献给窦太后的长兴宫灯呢！把我的出廓壁送给中山王后！”
陈皇后的出廓壁是战国时期楚国国君佩戴过的宝物，景帝因为爱重陈皇后特意将它赐给陈皇后。皇后身后宫女打开匣子将出廓壁捧给窦绾，窦绾见了几乎接不稳。在座众人偷觑此物，都觉得宝光灿烂，胜过平阳公主的玉舞人许多。
这事做的实在是盛气凌人，不要说平阳公主，其他之前说风凉话的贵人见了也不高兴。果不其然，张汤看到皇后底下那一连串侧目而视的头颅。
皇后做过许多违心的事，说过很多违心的话，她总在讽刺和冷眼旁观。不管卫子夫是失宠还是复宠，她都倔强得不肯服软。每次遇到皇帝和那些不怀好意的朝廷贵戚，她不是一言不发就是一声嗤笑，要不就像今日这样用嚣张气焰打击她在宫廷中的敌人。即使窦太后派窦婴亲自劝说，馆陶公主花了九千万为她求子，她也始终拒绝向皇帝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示好。
这样的脾气性格注定不能在群狼环伺的宫廷中生存。那些贵戚宠臣，没能耐修建哪怕一座堤坝、没本事驱使哪怕一个稍有本领的奴仆，却擅长见风使舵，又同时长了两颗贪心和势力心，能从一点风吹草动中看到衰败的迹象和气息。他们从窦太后衰朽的手中看到窦陈两家的末日，从皇后的年纪看到她越来越渺茫的生育希望，又从尚且年轻貌美的卫夫人那里看到她成为下一任太子生母的可能，想必在不远的将来，这些卑劣的小人就要提着衣摆到卫家的小门户献媚了。
就像绝大数考虑跳船的贵人，周阳候看到皇后也颇为愤恨，平阳公主毕竟是他的外甥女，此刻受了侮辱他脸上也不好看。
周阳侯气都喘不匀，“到这个时候了还这么高傲，真是令人难以忍受。景帝在时窦婴对我哥哥平平常常，现在却把他看成心腹，是因为我哥哥长得不丑了吗？不，是因为窦婴明白窦太后老了，王太后却还年轻。你看看皇后，她已经不是皇帝唯一的女人了，这么多年也没为皇帝生下一男半女，却还是这么骄傲。她真以为自己是价值一个国家的女人吗？把自己看得这么高。我们或许应该考虑温柔的卫氏，她年轻，地位低，算得上漂亮，对皇帝有足够的吸引力，能为皇帝生下男孩儿，对我们也足够有礼貌。知道怎么尊重人！”
张汤听后不由得有些悲凉，或许皇后曾经价值一个国家，但她现在仅能保持自己残存的自尊心，但就是这么一点点自尊，都没有人替她保全了。这感觉就像旅人在雪中燃尽最后一丝火光，而背后是摇摇欲坠的阴天。
皇后存在的价值仅留存于馆陶公主和王夫人那些烧尽的信件和她们无人得知的谈话中，她背后是一双衰朽的手在扶着她，脚下却有千万个平阳公主式的野心家等着拉她下马。在历史的长河中，皇后是毫不起眼的一朵浪花；在寒冷的未央宫，皇后是冷尽了的灰烬中，那么微不足道的一朵火花。她作为水的清澈和作为火的余温，都熬不过这个寂静森冷的夜晚。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谁能记得她来过？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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