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银月一抖，立刻像斗篷一样罩住倾倒了张汤的隆虑公主。她微微蹙起眉头看向张汤，这位腰肢纤细的公主脸上常常浮现出一种可怜可爱到无辜的奇妙神态。她的美丽与羞怯、天真、执拗等词汇紧紧挂钩，叫张汤分辨不出她到底有几副令人着迷的面孔。当她伸出她葱白的指尖，指挥身边侍儿卸下铜镜时，张汤说不准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不可否定的一点是，在那一刻，张汤更希望公主将目光投向自己，而不是那面倒映出公主形貌的镜子。
“张大人。”这是张汤第二次听见公主开口，这一次因为挨得近，张汤听得格外仔细。他从她嗓音的疲乏中听出她多年被病魔折磨而留下的虚弱，张汤期待着公主的下一句话，就像期待皇帝的召见。公主也果然没让他失望，慢慢露出一个淡却确实存在的笑容，“我期待见到您已经很久了。”
公主抚摸那面被取下来的镜子，这样张汤就能见到两个一模一样的美人。张汤也说不清镜里的公主和镜外的公主哪一个更迷人，只听到公主娓娓动人的嗓音，“我印象里我们似乎见过一次，您令我印象深刻。”
公主虚假的温存和礼节性的客套既像炭让张汤心中的爱火烧得更旺，又像更漏提醒人们时辰一样提醒张汤，对方和他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这焦灼的心情令张汤丧失了对世界的感知，明明之前他还能听出贵人们每一次升起降落语调后的喜怒哀乐，现在他却完全麻木，成了一个摆在农田用来吓唬鸟雀的木偶人。“公主，”张汤像一个虚脱的人那样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也期待见到您很久了。”
张汤看到公主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幽暗冬夜点起来的火花，一下子驱赶走了张汤身上漫长的冷寂，“我和您有一段小小的交情，没料到今日有缘相见，咱俩借这个机会叙叙旧。”公主向侍女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刻一个人去搬醉鬼似的主父偃，另一个人去放之前公主摆弄过的铜镜。
张汤明白公主这是想和自己单独谈谈的意思，但侍女明显低估了主父偃的难缠程度，他像个油瓶滑不留手，轻而易举甩脱侍女的纠缠。
公主道：“再给他一瓶酒，送他出去吧。”于是侍女又从隔壁房间拿来一只装满酒的酒壶，原本烂醉的主父偃在看到新酒壶后立刻清醒了起来，连忙从侍女那对奶酪般细腻柔软的手中捧过那只新酒壶，响亮地吻了壶嘴一下。那嘴唇与青铜碰撞的声音是如此清晰，以致于灯上的灰尘都被这不停回荡的声响振得掉落下来。张汤看着他饿死鬼的样子，忍不住想起章台街那些寻欢客，他们捉住游女的雪白臂膀使劲亲吻，搞出来的动静和这没什么区别。
公主看主父偃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悄悄召来自己的侍女，“去把韩大人找来，最多一刻钟，我要见到他。”随后她又抬起头对着张汤道：“你也别这么站着了，就算您不累，我也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了。”张汤看着公主，发现她殷红的脸上汗珠点点，确实是一副困倦劳累的样子。
张汤眼睛尖，“这儿只有一座软榻，还是公主坐。”
“你果然和传闻中说的一样心细如发，”公主抬起她那颗小巧的头，“我听说那件关于我的妇人媚道案后结束后您就升官了。”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还没谢过您在那件事上对我的照拂。”
张汤想起隆虑公主写给淖姬的书信，信上的字迹一如公主本人秀美修长，他那颗心微微战栗，“公主本来就和此事无关，张汤不过依律行事。”
公主笑声如清泉水涌出山间，“难道不是我两个舅舅吩咐你吩咐的好吗？”
张汤一赫，公主又笑道：“是我说话用错了口气，您别多想。”张汤听了后想得更多，他总觉得公主这是敲山震虎。公主自顾自道：“我看了您写给我兄弟的文书，写的滴水不漏。据说那桩案件了了后，我姑母馆陶公主宴请御史大夫寺中的诸位御史，其余人皆呐呐不敢抬头，唯有你谈笑风生。”
门槛外脚步声纷沓而至，韩嫣确实如传闻所说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他三两下就拖走喘着粗气的主父偃。临走时主父偃紧抓住门槛不放，对着公主大喊：“那臭小子能为公主做的，我也能替您做！”张汤这才知道原来主父偃从没真醉过，他一直都在偷听张汤和公主的谈话。公主侧身示意她知道了，“您不是我的客人，等有缘再见。”
公主对准张汤微微一笑，说回之前的事情，“我舅舅从哪里得了您这么一个才人，叫人羡慕。”她一双妙目上下扫了张汤一遍，“您觉得是我杀了人吗？”
“不管是不是您杀的人，隆虑侯那位‘桑间’都活不了，追究这个没意思。”坊间传闻与隆虑侯私通的那位女子身份高贵，有人说她是上一代堂邑侯陈午的小妻，也有人说那女子是堂邑侯本家人。禽兽行在汉朝是大罪，为了保全隆虑侯，隆虑公主也得杀人灭口。
张汤凑近公主，嗅到公主鬓发上若有似无的寒冷香气，带着夜风飘进他鼻尖，“杀人的人还会再杀人吗？”
“她还会接着杀人，只要她那些子女还是不争气，她就会没完没了地杀人。恶贯到哪一个地步会满盈？到东窗事发那天，兴许我也不能幸免。”隆虑公主拢了拢她微微散乱的发鬓，“她杀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人，却没杀了卫青……这可能就是命运吧。”
对过去那件事张汤早有猜测，但他没料到是馆陶公主动的手。这件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张汤不由苦笑，“您是替馆陶公主受累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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