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早上六点多,林晏和起来做了早餐,葱油拌面和潮汕牛肉丸汤,让叶疏云一起吃,吃完早餐又拉上他贴春联。
叶疏云有些茫然,贴春联?
叶小英最讨厌家里出现大红大紫的颜色,他记得小时候在自己房门贴了一张红色“福”字,被叶小英三两下撕了,骂他:“弄这些花花绿绿的做什么?以为贴张破纸就能有好运?下次别让我看见,看一次撕一次。”
红色不好吗?喜庆热闹,有过节气氛。
有别的阿姨给叶疏云发红包,叶疏云把红包夹在课外书里,不让叶小英看到那抹大红。
林晏和拿出上周买的春联,撕开包装纸,让叶疏云拿着:“你帮我看看位置对不对,我再贴。”
叶疏云问:“先贴哪张?”
林晏和说:“横批。”
横批是楷书“万事如意”,贴在大门正上方。然后是对联“大地有色皆日照,人间无时不春风”。
最后是一张福字,方形红纸上印着金色祥云图纹,上书大大的“福”。
叶疏云拿着福字,犹豫着不给林晏和:“能让我贴吗?”
“当然可以。”林晏和说。
这大过年的,晾着叶疏云一个人不好,所以林晏和让他一起吃早餐贴春联,只要叶疏云不介意,哪怕什么都不做,站一旁都可以。
叶疏云举着福字在门上比划了下,问林晏和:“这个位置可以吗?”
林晏和说:“可以了。”
叶疏云撕掉福字背面顶端的一张无痕胶,贴在门上定位,又将剩余的无痕胶撕掉,用手掌轻轻按压福字,以便贴牢。
贴好门口的春联,两人回到屋内。
林晏和买了一盆年桔放在电视柜旁,准备挂几个红包上去,还买了窗花,打算贴在落地窗上。
林晏和问:“你要挂红包还是贴窗花?”
叶疏云:“红包要挂几个?”
“六六大顺,六个吧。”林晏和从电视柜抽屉里取出封好的红包,拿出红绳:“把红绳穿过红包,挂在枝上就行。”
“好。”叶疏云按林晏和说的做,把系了红绳的红包挂在年桔上。
另一旁,林晏和抓紧时间贴窗花,他和叶疏云要早点出门,免得路上塞车。
叶疏云看看年桔,又看看窗花,虽然布置不多,但红色喜庆,连带着人也心情舒畅。
林晏和说:“弄好就可以出发了,带好贵重物品。”
叶疏云:“好。”
林晏和计划回父母家住三晚,由于是冬天,他和叶疏云只带了换洗衣物,装在同一个行李箱,一人放一边。此举也是为了避免林晏和母亲季夏多想,都结婚了,行李还要分开放。
回F市的路上没有堵车,叶疏云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窗外景色,神情恍惚。
过年……究竟是什么样的?
是一桌人围在一起吃饭吗?会喝酒聊天打麻将吗?会看电视嗑瓜子吃水果吗?还是会大家什么都不说,吃完就玩手机?
他是看在林晏和说“能抵债”的份上同意跟林晏和回去的。他从年头忙到年尾,像只连轴转的陀螺,年年如此,除了日常的正职和兼职,临时服务员、洗碗工、收银员……叶疏云打过的杂工没有上百种也有数十种,忙忙碌碌,年年如此,到头来连身新衣服都不舍得给自己买。
昨晚收拾行李前,林晏和特意敲了叶疏云的房门,想进来看看他收拾得怎么样。想到这几日能够忙里偷闲,叶疏云心里有点甜,便同意了。
林晏和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叶疏云要带的睡衣睡裤之类的会不会太旧,又问他会穿哪件衣服裤子。叶疏云也知道,去林家不能太寒酸,挑了些看起来较新的衣物带去。
林晏和说:“我妈应该会帮你买新睡衣和拖鞋,要是试过合适,你就穿吧。”
他倒是想帮叶疏云置办新行头,但心知叶疏云不会同意,加上叶疏云平日穿着中规中矩,便没有问出口。
叶疏云说:“嗯,知道了。”
叶疏云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春节。叶小英基本不管他,由得他四处乱逛,丝毫不怕他被坏人抓走或者被车撞到。
叶疏云站在别人家外面,从窗户偷看屋里的电视,听喜庆的音乐,听父母孩子嘻嘻哈哈玩闹说笑。
大过年的,没人注意屋外有人不归家的小孩,大家沉浸在愉悦的氛围中。凌晨十二点,烟花爆竹声齐响,叶疏云抬头望着烟花璀璨,直到最后一点星子落下,才搓着冷冰冰的小手,踩着不合脚的破棉鞋回家。
为什么要答应林晏和呢?他爸爸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我会不会破坏他们家的过节气氛?七大姑八大姨们会不会很难相处?
而且,去到他家是不是要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他是alpha,信息素会不会很强烈?
叶疏云一直记得林晏和是alpha,平时刻意跟他保持距离,按时服用抑制药。可是,林晏和爸妈都是alpha,相当于他即将进入alpha宿舍……
那些抑制药和抑制剂,真的管用吗?要不要趁林晏和不注意,多吃几次?
唉……早知道不该这样草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等下把自己交代了怎么办。
“你这么努力有什么用呢?别在这儿自欺欺人了,穷就是穷。”
“早晚是要便宜给别人的,与其在这看你的破书,不如想想以后怎么找户好人家。”
“我告诉你,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也不看看自己的衰样,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
叶疏云想起叶小英辱骂他的话,似乎没说错,家庭背景决定成长环境,成长环境影响性格命运。哪怕他再怎么刻苦用功,这一路走来,总是磕磕绊绊,无人在意,自己跌倒,自己爬起,吃过的苦、掉过的泪、流过的血,悉数咽回肚子。
是啊……凭什么认为自己去一趟林家会变得不一样呢?只会显得自己更卑贱、更无能。
林晏和开车平稳,一路通畅,一个小时后下了高速,绕过城市广场,穿过高楼大厦,眼看还有十来分钟就要到家。
叶疏云看到前面有个街心公园,对林晏和说:“林先生,能在前面停车吗?”
林晏和以为叶疏云晕车,靠到路边停下:“不舒服吗?”
叶疏云假装冷静:“我不想去了。”
林晏和熄了火,关心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吗?”
“就是……突然不想去了,你放我下来吧。”叶疏云强忍内心酸苦,竭力控制情绪。
都快到家了,叶疏云这时反悔,林晏和一来担心叶疏云是不是出了状况,若贸然丢下他,怕他一个人出意外;二来不好向父母交代,很难解释清楚。
见林晏和磨磨唧唧不开车门,叶疏云问:“最近的汽车站在哪?火车站也行。”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林晏和拔下车钥匙,放回裤袋,生怕叶疏云抢他车钥匙,“如果你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我后悔了。”叶疏云说,是懦弱和恐惧击退了他,“随便你怎么想。”
林晏和总是要回家的,等林晏和停好车,他再到外面约网约车。
林晏和并不计较这些,叶疏云应当没来过F市,人生地不熟的,他怎么可能让叶疏云独自回G市的瑞景澜湾。
林晏和忽然想到,叶疏云跟他妈妈感情不好。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所以叶疏云抗拒过春节?可明明早上贴春联的时候还好好的……
或许让叶疏云独自冷静会儿,会好点?
林晏和说:“要不你在车里待会儿?我等等回来。”
叶疏云原以为林晏和会责怪他,“你怎么不讲信用”、“信不信我加你利息”、甚至是“你是不是有病”。
没想到林晏和开口第一句,是关心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叶疏云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林晏和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近十年,见多识广,待人处事老练圆滑。私底下恰好相反,虽说他和叶疏云假结婚,又是叶疏云债主,却没有对叶疏云动过一点坏心思。
林晏和原先想,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随即发现叶疏云并无此意,有意躲着他。又观察到叶疏云尽管工作很忙,但衣服次次晾得规整,不会皱巴巴的缩成一团,客卫卫生整洁,鞋子摆放有序,绝对不是十天半月可以伪装或培养出来的习惯。
最重要的是,叶疏云信守承诺,按时还钱。
点点滴滴,桩桩件件,让林晏和越发感觉,叶疏云是被债务束缚了自己。
当然,林晏和未到大发善心的地步,让叶疏云不用还钱。叶疏云的到来没有过于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反而给他的家增添了一丝人气,原本空寂的客卧有了温度温暖,客卫有了临时主人,不至于毫无用武之地。
他不介意让叶疏云闯入他的生活,若是可以,他真想跟叶疏云交个朋友,推心置腹的朋友。
似是被林晏和的话打动,叶疏云解开安全带,直起身道:“开门,我下去。”
林晏和连忙追问:“你去哪?”
叶疏云看向街心公园:“透透气,一会回来。”
林晏和叮嘱说:“别太久,外面冷。而且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抄牌。”
前一句显得关怀,后一句保持距离。
叶疏云说:“知道了。”
林晏和这才开了车锁让叶疏云下车。
叶疏云走向街心公园,正值冬日,草木稀疏,生机寥寥,唯有拐角处的几株寒梅盛开,于冷风中傲然挺立,暗香缭绕。
叶疏云坐到长椅上,望着几株寒梅发愣。
林晏和的关心并不逾矩,与叶疏云关心学生相差无几。只是,少有人对他嘘寒问暖,哪怕言辞不多,他也觉得是一种奢侈。
过了今晚,叶疏云将踏入而立之年,三十而已,可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度过这三十年的,假如他能活到九十岁,人生已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不曾大富大贵,也不曾平淡安定。
哭没有用,然而此刻的叶疏云,除了放声低泣,不知所措。他双手掩面,泪水顺着衣袖滑进手臂,哭自己出身贫寒,哭自己无能为力,哭自己身心疲惫。
他的学习生涯和教学生涯告诉他,做人要敢做敢当,要言而有信,可凭什么……凭什么叶小英犯下的错,要他来弥补。
他对生活抱有憧憬,他对未来怀有希望,哪怕前路漫漫且艰险,他还想继续坚持,直到无路可走。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梅已绽,盼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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