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动刑

已经入了冬,洗星阁外依旧花香浓郁。也不知焰圣是如何做到的,能让那花田终年常开不败。仙境是不会下雪的,可是人间会。在迎来第一场初雪之时,焰熙安再度睁开了眼睛。

阁楼内门窗紧闭,焰熙安看不到雪落,可他心里全都是漠央山的大雪。他侧头,看见焰归宁坐在案边,指尖捻着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来回动作。

她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归宁,”焰熙安被自己嗓音的干哑惊到,他试着动了动肩膀,已经没那么疼了,“是不是下雪了。”

焰归宁应声。

焰熙安要坐起来,焰归宁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扶他。她问:“你要去找他吗?”

焰熙安沉默着望着窗外,半晌道:“把窗打开吧。”

少女走过去撑开窗时,焰熙安才看清桌上摆着的是一件水青色的裙裳,看上去洗得很旧了,上边还缠绕着针线,想来刚才少女是在缝补它。

窗户只半开,有纷纷扬扬的雪花被风吹进来,落了一片到焰熙安的掌心。他怔松地捧着那枚雪花,贴在耳旁。

什么也没有听到。那人什么也没再对他说。

他没有对他说为什么要替他挡下那三十道天雷劫,也没有对他说后来他去了哪儿,只让自己等等他。

焰熙安木然伸出手去,手心的雪花越累越多。冰凉的手掌映着一捧纯白,焰熙安埋头下去,雪忽然就被汩汩灼烫融化了。

“我爱上了我的仇人。”他的难过是湿润的,“我控制不能。”

“你想做什么?”

焰归宁今日好像格外心急,她一直在催促着她的主人,好像马上就想要一个答案。

或者说,她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焰熙安看向她:“对不起。”

当他听离川止说月烬辰在他昏迷过去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替他挡下了剩下的劫罚时,焰熙安心里诸般滋味都销尽了。

他没有了恨,没有了痛,没有了挣扎,没有了愧疚,甚至连感激也没有。

他在那刹那只想见那个茶发蓝衣的人,想问他为什么。

想问他他们究竟还要如何纠缠不清、还要如何互相亏欠互相折磨,才能走完这一世。

他想见他。

诘问也好心爱也罢,他们相拥过又放开,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光是“想见”二字,就足以让焰熙安心脏躁动得发疼。

他想见他。

他问焰归宁:“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里?”

风吹碎了白雪,点缀在焰归宁的红裙上。她生得白,月烬辰总唤她冰山美人,可她永远只穿火红胜枫的颜色。她站在窗前如一幅画,大雪天仿佛就是她的归宿。她好像就在等这场雪,等这场雪一来,她就要走进旷野中,从此与冰雪融为一体。

焰熙安看着她出神。他才发现他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跟在他身边七年的红衣少女。他倚在床榻上,泪已经干了,声音很平静:“这些日子躺在床上,我梦到了过去。我总觉得我失去过太多。我失去了爹娘,失去了银忱,失去了我的一整个懵懂的年少岁月。”

“七年后我回来,有你,有阿姐,有他。”焰熙安一想到月烬辰心里就难受,他抱着的枕不着痕迹地贴在心口的位置,“……可我才发现,经年如流水,太着急了,我记着七年前的仇,记着七年里杀过的人,却惟独,对身边人的关心实在太少。”

他突然朝焰归宁伸出手:“关切过疏,以至于一直看不明白,你到底从哪儿来。”

焰归宁黑亮的眸光倏尔一动。她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

“霜雪太大,”她说,“我身上寒意重。”

她从未说过这么多话,焰熙安笑了。他目光越过焰归宁身上的风雪,看向洗星阁外结了霜的池水。他喟叹:“希望这七年能消解几分你的寒意。归宁,这座阁楼该还给你了吧。”

焰归宁定定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七年前她和焰熙安都能在洗星阁的那个长夜中活下来,为什么她从见到月烬辰第一眼就笃定他不是水圣,为什么她受了三道天雷劫却几乎毫发无损,又为什么离川止一介修仙凡人,冲撞了仙境结界还能在洗星阁重获新生。

焰熙安也说不清自己是何时想通的,因为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可他没有心力再去深究了。事到如今,他仍然相信她没有真心害过他。

至少此时此刻是。

他只是耐心地问:“我已经是**凡胎,但你不一样。你能知道他在哪,对不对?”

“求求你,归宁,告诉我吧。”

焰归宁沉默着。

“——还是我该叫你,焰圣大人?”焰熙安说。

***

度风穴外被围得水泄不通,银筝跟着银晚酬跳下去的瞬间,月烬辰不知怎的蜷起手指。这没来由的担心让他烦躁,银晚酬死不足惜,银筝再怎么样也是仙京人,还能真的跟着银晚酬摔下去不成?!

月烬辰莫名地恨起他心里那点儿拼命压制也压制不住的兄弟情。他以为漠央山七年,除了仇恨,什么前尘旧情都早已断得干净,可当真正的月魔把只属于镜晏的记忆还给他时,他心中所有有关故人故事的柔软像是全都被唤醒了。

哪怕对银筝,也还有那么一点儿,无论他怎么也抹不掉,怎么也忽略不去的,故人情。

他从没想过让他死。

可是当银筝从空中直坠而下,月烬辰发现那一点情谊也不听话地陡然胀大,充斥他整个人。待他反应过来,一条结实的雪花带已经从他掌心蔓延而出,把银筝从度风穴口的边缘堪堪捞了回来。

连带着捞回来的,还有被银筝紧紧握着的右护座银晚酬。

月烬辰在心里痛骂。

银筝呆呆望着度风穴。他体内流淌着的血脉是真的如此低微,如此不堪,低微到连度风穴都能要他的命。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银筝突然仰天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可是度风穴的风力实在强劲,它没能把银筝吞灭,却吹碎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

“仙君……怎么会如此……”年迈的仙人如遭重击,几百年来坚守的血脉信仰在这一刻成为了天大的笑话,“神祖!怎会如此啊!”

银筝听了一会儿底下的质问,停了笑声。他抹了一把脸,那张泪痕深深的面庞依旧显得英俊分明。他道:“就是这样了。”

就是这样了。为什么他的父君对他如此失望,宁愿让银忱继任仙君。为什么母亲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自己连五境阶精怪都不敌,为什么他为保仙京名誉甘愿受制于日魔。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来的野种。

父母俱陨,银忱也走了,银扬也变得疏离陌生。他第一次穿上银临仙君的亮银白袍,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凌霄大殿上,殿外的天光云影让他怕得要命。

可是现在,终于不用再怕了。

银筝硬顶着最后的尊严,让月烬辰放开他,在众目睽睽中重新迈上了凌霄殿长阶。这段台阶他走过无数次,曾经都是众人仰望,如今也是众人仰望,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可是这一次走完,他便要失去他这七年来所有的荣耀,哪怕这荣耀来得可笑,来得荒唐。

仍有一个人紧跟在他身后。

“晚酬,”银筝没有回头,他知道他在。他只是一遍遍叫,“晚酬,晚酬啊。”

他已别无所求,舍不得的只有晚酬,每跨一步就要喊一次的晚酬。

“阿筝。”银晚酬在身后回应着他,声音很轻。日光投下来,他踩着他的影子,就像能留住这个人。

天雷劫一旦落下,他们谁也赌不到后果。撇开银筝到底是不是主心骨一脉不谈,他与银晚酬在仙京耳濡目染多年,体内早已染灵,只不过这些仙力能否被天雷劫所识、又能否足以支撑他们熬过去,就不得而知了。

银筝已经站到了银扬面前。他拥抱了自己少时的好兄弟,话家常似的同他说了会儿话。

“镜夭是好姑娘,你好好待人家。”

“阿扬,月魔与你是什么情分?”

“阿扬,仙京就交给你了。”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银扬也听得心不在焉,仿佛根本没从刚才仙力测量的惊诧中缓过来。银筝只听到他低声重复着:“你不会死的,阿筝,阿忱不会让你死。”

“阿忱。”银筝也跟着喊。他太想念这个名字,也太想念这个人。“阿忱,也许很快就要再见了。”

他喃喃着,眼泪就又掉下来。银筝的脾性一直是外敛的,他从前不哭,是因为他把悲伤都化作了愤怒。可是这一刻,他为了银忱,为了银晚酬,为了他自己,痛快地,哭了一回。

他转身面向广场,复又握紧了银晚酬的手。他坦然道:“行刑。”

月烬辰飞身落来。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正欲抬手——

“等等。”

月烬辰看过去,面上的厌恶之色前所未有:“这里最没资格喊停的就是你。”

他逼近声音的主人:“怎么,现在才说害怕,晚了点吧?”

银晚酬的眼睛里并没有半分惧色。月烬辰沉下深色的眸,音如夺命,“早在你擅开铜雀锁,迎敌入城的时候,你就该害怕了。”

银晚酬有些恍惚:“你……到底是谁?”

“别急,”月烬辰捏着他的下巴,眼神有些疯魔,“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死个明白。”

“也好。”银晚酬答得很平静。他想了想,道:“一日之权,?便应一日之敬。仙君在位一天,凡事皆要以仙君为尊。”他松掉了银筝握住他的手,退了一步,“仙君先请。”

月烬辰哈哈大笑。

“银筝啊,”他饶有意味地转过视线,“这就是你拼死相护的人。”

银筝一言不发,眼底和掌心的空落皆转瞬即逝。他没有再看银晚酬,只道:“合该如此。”

“那便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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