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身死

窗外开始风呼雪啸。焰归宁将缝补到一半的水青衣裙举到跟前问:“好看么?”

洗星阁没有镜子,只有湖水。焰熙安极力按耐着心中的急切,顺着她的话回答:“好看。”

他并不害怕她,他总还觉得这是他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姑娘。可是当他回过神来,看着焰归宁颇有兴致地比着那件衣裙时,他才发现,他才意识到。

那件衣裙明显太长,不是她的身量——在形态上,归宁应该从来没有长大过。

这个结论让他悚然一惊。他不知道是因为她修习了什么法术而永驻此态,还是因为她自己选择再也不要变成另外的模样。

人生若能如初见,愿留眉目与当年。

她是在等什么人?

“我原是有个故事要说与你听,”焰归宁如视珍宝地将那件衣裳重新叠好,她坐着看焰熙安,“可我猜你等不及了。”

她忽而站起身走过来,步子竟是焰熙安从未见过的轻快。

焰熙安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心中微惴,掖在被褥下的手攥紧了衣袖。

不会,她不会伤害。不会伤害自己。

“人间有一句话,叫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扶着焰熙安躺下,“可我不从这命。”

“……?”

“你活着,这是命。”她伸出手,隔着衣衫覆上焰熙安的腹部,“你心之所爱活着,这是幸。”

这是她当作七年主人的鎏金人。可是七年前她叹着气救活他的时候,是想把他当成小丑,当成玩具,当成试验品。

世人已负我,我定逆其道,诛其心。焰归宁创造了三尸洗星术,凡是要求生,必得先求死。

这是她对人性的报复和惩罚。她要惩罚这贪婪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人世,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罔顾恩人性命的人世。

而焰熙安那夜命悬一线,自身难保,偏要多管闲事把在池水里闭关的她捞起来。当她看到这个少年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把这场痛快的报复变成更有趣的游戏。

送上门的猎物,何乐而不为?

她救了他,也毁了他。她把三尸洗星术移接到这个少年身上,她要看他抉择,要看他挣扎,要看他痛苦。

为了水圣,她已违背神祖誓言,万劫不复。可是换个人来呢?换个人来又会怎么做?

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爱人死在咫尺?他焰熙安也不能。为了仇恨,他将与她殊途同归。

世人皆求医圣救人,可医圣也有温热心七窍情。

医圣也要杀人。

“归宁……”焰熙安无法动弹,心神猛颤,少女的动作随着他的呼唤而顿了一下。

他摸不清焰归宁要做什么,可哪怕即便是要死,他也还心有戚戚。他说,“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

天雷劫是被月烬辰召启的。对于他所拥有的能力,银筝和仙京众人已经麻木了。

在仙京,他似乎,无所不能。

电闪雷鸣,银藤电行云流水地捆住年轻的银临仙君。紫黑云下的银色闪电唰唰作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一道天雷劫……落……”修史仙人的声音再度颤巍巍地响起。

银筝低着头,紫光混着银光打下的那一刻,他浑身痉挛了几秒。

此番场景半月前才见过,如今又在仙京重演。

这是仙境之大劫!

“第二道天雷劫……落……”

银晚酬死盯着银筝的背影。在第三道天雷劫落下之前,他忽而转过头将银扬的手腕攥得血红。他对银扬低声说了几句话。

话毕一瞬,银扬的脸被第三道紫光映得惨白!

月烬辰看出些端倪,他还没来得及过去问银扬发生何事——

一道黑影猛地冲了出去!

这风驰电掣般焦急的感觉太过熟悉,月烬辰甚至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怒喝:“银晚酬,你找死!”

银晚酬今日就没想过活着走下凌霄殿,他知道月魔不会让他活。但是他可以死,银筝不可以。

这是第三个在天雷劫下替罪人挡劫的傻子。紫色的光砸在背上不是锥痛,而是灼烧肺腑般的痛。银晚酬竟还有力气笑出来,他抱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银筝,眸光很专注。

专注得不要命。

“阿筝……你……醒醒。”

他仙力低,天雷劫不会放过他。可是他还是要开口说话,每说一个字,就要痛得抽搐几下。

滑稽至极。

“阿筝,别睡……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银筝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对他的执念太重,银晚酬既然说了有话要说,那他是一定要听的。于是他睁开了眼。

可是他睁开眼,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让开……”身下的人同样在抖。

“阿筝。”银晚酬的目光很深情,他从来没这么深情过,让银筝觉得不真实。不真实的东西往往很快就会烟消云散,银筝不要他烟消云散。

银筝的泪水大颗大颗涌出来。他已经知道银晚酬想做什么,可他还是挣扎着,像在命令,又像在求饶。他还是说:“让开。”

他的眼泪滚进银晚酬的虎口,烫得银晚酬手指颤抖,又被银晚酬轻轻拭掉。银筝没有力气抬头去亲吻他,他们两人的唇瓣很远,只能靠目光缠绵在咫尺。

“别哭,”银晚酬很温柔,他在他们三个人里一向话都是最少的,别人总评价他唯唯诺诺,可是这份恭顺他从来都只给银筝一人,是心甘情愿。

此时此刻,他的温柔势不可挡,亦无懈可击。

“我的阿筝,”他轻轻抽着气,“只要不哭,就是最勇敢最厉害的。”

银筝愣极痛极。

那夜濒死在墨鱼精掌下,他竟还记得……竟还记得他信口许下的心愿。

月烬辰心中百味杂陈,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把人拉开。可是银扬从后面扯了他的衣摆,阻止他:“别去。”

“为什么?他跟你说了什么?!”月烬辰回头,目如鹰视。

“阿筝……阿筝不是仙京人。”银扬**地重复着银晚酬方才同他说的话,“三十三道,阿筝也会死!”

不是仙京人,那还能是哪里人?!月烬辰心急如焚,“刚才为什么不提?!”

“银晚酬说得对,”银扬抬眼,木然看着,“要让银筝赎罪,又要保住他的性命,这是最好的办法。”

月烬辰眉心泛漪。

银筝的眼泪止不住,他哽噎着,声音都变了调:“你……早就想好这么做,是不是?”

早就想好了要在天雷劫下替他死,替他抵罪。

“你早就想好了……要离开我……”

所以才有了前番的风流放纵,那是右护座银晚酬一生都未想过逾越的情爱与**。

银晚酬眼尾垂下,虚无地抚扫过银筝的脸:“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你骗人。”银筝伸手抓他的手臂,“你骗人。”

“我唯一骗过你的,”银晚酬的手在这触碰中渐渐恢复了些温度,“唯‘晚酬不敢’四字而已。”

——你爱我吗?

——晚酬不敢。

连泪珠都怔怔地挂在眼角。

又一道天雷劫落下!

闪电游窜入髓,银晚酬的眼神不受控制了,他的脊骨像被人从中间折断。他高高昂起了头,银筝可以看见他喉间凸起的喉结。

银筝吻过的。

“不要……”银筝拽着他,想把他扯过反护在怀里。可还未用得上力,银晚酬就软软地跌下来,罩住了他。

他们脸贴着脸,泪水和汗水都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这样紧密地粘在一起,一刹那就好像是一辈子。

可他们的一辈子也太短了。

“晚酬,看看我。”银筝的指尖碰到银晚酬的眼皮,他自欺欺人地要撑开爱人的双眼。他看见银晚酬的唇也跟着动了动。

他仿佛能预见到银晚酬要说什么。他睁大了眼。

那人对他笑着,眼睛即使睁不开也一样性感好看。他的眼尾总是垂着,里面好像藏满了他的心事,苦涩而又甜蜜,隐讳而又显烈。

现在,他终于可以将他的心事说出来了。

果然,银晚酬在最后,帮银筝实现了第三个愿望。

他将那句话说得极轻、极慢,仿佛说快了银筝就会听不见、仿佛说重了就会惊扰到这瞬间。

银晚酬说:“我爱你。”

他像个来帮助小孩子实现愿望的神仙,愿望实现了,神仙就会消失。他没有消失,他只是累了,要躺在银筝的肩窝里,睡上一睡。

银筝看着仙京的天空,很安静。他此刻能吻到肩上的人了,于是他密密麻麻地吻着,饥不择食、慌不择路。

他爱的人没有醒。

“我也爱你,”银筝停下来,像刚刚才想起来要回应,“等你醒了,我要嫁给你。”又说,“不对,我是要娶你。”他说着说着,兀自笑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一辈子。

“第……”

第几道?银筝听不清。银晚酬把他环绕得很紧,他挣不出去,连殉情都做不到。他只能在爱人逐渐冷却的怀抱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们回家,我同你回鎏金。我们去看父亲,还有师娘……”

这是银晚酬一生的夙愿,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师父,晚酬替你寻回至亲,无怨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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