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缓缓抬起头。
视线由下至上掠过从明黄色的龙袍衣摆,对上一双灼灼生威的龙目。
龙目沉沉,无形的威慑袭来!
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无声的落在了心上,将顾惜朝挺直的脊梁压得一沉。
顾惜朝抿着唇,不甘又艰涩地继续仰头。瘦削的背脊倔强的顶着强烈的压力一寸寸抬高,如一株宁折不弯的青竹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忽而,一张清贵俊美至极的面容映入眼中。
“……”
下一刻,顾惜朝的瞳孔猛地缩紧。
眼前一片空白。
像是有一道惊雷击落在大脑里,满脑子都是嗡嗡震颤的雷声。
顾惜朝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惊疑的神情。
……是他!
然而比起初见时的清贵俊美,高坐在殿上的年轻男人周身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君王气势,这股强悍慑人的气势打散了他绝艳的容貌带来的惊艳,令人望之生畏。
结交新朋友竟然是高居万万人之上的帝王!
念头涌现的瞬间,顾惜朝迅速反应过来。他强压下复杂的情绪与突然涌起的各种纷乱的念头,恭恭敬敬地垂下头藏起失态的模样。
总算没让自己做出御前失仪的举动。
“顾惜朝。”
正值此时,上首忽然传来不含喜怒的声音。
清冽又略带些许的磁性。
初闻之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含着无形的压力像一缕青烟一道钟声飘忽又沉闷落进了顾惜朝的耳中。
“台下贡生状告之事,你可认罪?”
顾惜朝不知怎地,心头忽然一动。
他下意识的抬眸,望向高坐在上首的帝王。
赵祯淡淡地回望。
目光对视间,帝王凤眸幽幽,深似山巅之雪天上之月。
赵祯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色,淡淡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教人捉摸不透。
然而那双眼冷冽深邃,似含着深意……
电光火石之间,那夜铁树银花下那双比月色更清冷疏离的眸子不期然浮现在顾惜朝的脑海里。
朋友……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但也是他顾惜朝结交的好友……
“……官家……”
顾惜朝智谋高深,心思何等缜密!
不过与赵祯短短对视的这一瞥,那一刹那他敏锐的看出了什么。进殿时压在身上的那股沉重的压力突然消失不见了,脸上的不甘颓然化成了云淡风轻的潇洒自如。
“回官家,臣顾惜朝……”顾惜朝重重的回话:“不认罪!”
霎时,承德殿内数双眼睛直直望向顾惜朝。
状告的贡生脸上甚至露出了冷笑嘲讽的神色,不认罪?事实摆在眼前,不认罪有用吗?狡辩只会罪加一等。
“哦?”赵祯语气不轻不重地反问,“为何不认罪?”
“启禀官家,臣顾惜朝不曾做下以贱籍充作良籍之事!既然无罪,何来的认罪一说?”顾惜朝掷地有声。
他这朋友,总算没有蠢到家。
赵祯眼底的冷意微敛,他估摸着顾惜朝应是突逢变故,一时因“被人状告到御前”的行事惊到了,才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从容。
当然这也意味着顾惜朝心知肚明,自己这良家子的身份经不起推敲。
恐怕他因此事一直提心吊胆,所以才会在被人告发后无法及时做出应对,把满脑子的智计城府都给抛了个干净!
“既然顾探花不曾犯下欺君之罪,那台下贡生又怎会御前告发你?难不成是他有意诬告?”
赵祯还未说话,殿中有急性子的官员厉声斥责。
“启禀官家!学生所言句句属实,顾惜朝确实为青楼妓子所出,学生敢与顾惜朝御前对质……”说着,那贡生急不可耐的转向顾惜朝,“当着官家的面,顾惜朝你敢说你不是天香院里的头牌花魁所生吗?”
“臣不敢欺瞒官家。”
顾惜朝看也不看那贡生,抱着拳面朝赵祯深深的伏地长拜下去。
“……臣顾惜朝之母曾沦落天香楼,并在天香楼中诞下臣,然臣七岁那年母亲病重,临终前将臣托付于义父。在此之前母亲不曾给臣上户籍,臣乃是无籍之隐户,并非贱籍。臣七岁后入顾氏族谱,方才得名惜朝。”
也就是说,顾惜朝虽出身卑贱,但并非贱籍而是良籍。
“此乃狡辩!”贡生怒骂了一句,“顾惜朝,纵然如你所说,你不曾入贱籍只做了七年的隐户,但以你这等贱籍出身,上报官府为良籍也是欺瞒之罪!”
说完,贡生转头恭恭敬敬地朝着赵祯行了拜礼:“顾惜朝犯下欺君之罪在前,巧言令色在后,还请官家与诸位大人明察秋毫!”
在场的官员彼此对视,各执己见,议论纷纷。
“贱籍出身入良籍,确实有罪。”
“顾惜朝随父姓入良籍,倒也合情合理。”
“义父非生父,岂能擅自做主私改贱籍?”
“虽说义父不是生父,但顾惜朝入了顾氏族谱便是顾家人,入良籍又有何错?”
以男权为重的封建社会,男人的地位远远高于女性。青楼出身的女子生下的子嗣也是贱籍,生来卑贱如草芥,但若是父亲出身尊贵又愿意认回子嗣,那子嗣即使是母家卑贱亦可一步登天。
顾惜朝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并非随生父入的良籍。
义父与生父一字之差,相隔万里。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日后贱籍之人只需花费些许银钱就能认个义父,挂靠他人户籍改籍。朝廷律法岂不成了虚设?
但偏偏顾惜朝又入了顾家的族谱,族谱是氏族的根基,入了族谱的义子与亲子无异,拥有平等的继承权。既然与亲子无异,顾惜朝入良籍就不能称为篡改户籍……
一时之间殿内争议不断。
倒是没人提出怀疑顾惜朝说谎的可能性,毕竟事情真假根本瞒不过帝王的查验,顾惜朝还不至于蠢到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
顾惜朝一声不吭的听着殿内的争辩,挺直的背脊如一株屹立不折的青竹,越发显得气度不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争辩不出什么结果了。端看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官家心底偏向如何。
顾惜朝心知肚明,他是贱籍还是良籍,不过是帝王一句话而已。
“够了。”
威严沉稳的声音忽而响起,无形的气势压向殿内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的官员们。
霎时,满殿肃然一静。
赵祯一开口,所有人恭恭敬敬地面朝帝王俯身拱手作揖。
“顾惜朝。”
赵祯垂眸深深地望向顾惜朝。
“臣在。”
顾惜朝恭恭敬敬地拱手,神态自若。
一缕阳光自殿外映照而入,落在他的侧脸之上。淡淡的金辉衬得他面庞极尽俊美,身姿挺拔如美玉雕琢而成的青竹,从容冷静不屈不饶。
“你可有表字?”
顾惜朝道:“家父为臣取字怀瑾,取字怀瑾握瑜之意。”
怀瑾握瑜,即良材美玉。
“怀瑾二字不错,但与你不相配。”赵祯缓缓地说。
“官家……”顾惜朝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的光瞬间暗了下来。
赵祯望着他如点漆般的眼眸,一字一顿:“顾惜朝,你文采斐然生有经世之才。出身不该成为你的污点,怀瑾虽好,却不如无瑕二字更配你。”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似一道闪电惊雷震落在顾惜朝的心口。
“官家!”顾惜朝眼眸一瞬间亮得惊人,他喃喃道:“无暇……无暇……”
顾惜朝?
不!是顾无暇!
官家用无暇二字洗去了他身上的污浊,高高在上的帝王用轻缓的语气肯定地告诉他,出身青楼从来不是顾惜朝身上的瑕疵与污点!
哈!无暇!无暇!
青楼妓子所出又如何?他顾惜朝从不卑贱!
浓烈的酸涩胀意盈满了胸口,心上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般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
“臣,顾惜朝谢官家赐字!”
顾惜朝眼眶湿润,胸腔里却徒然生出万千豪情,他深深跪伏在地。
他的头紧紧的贴着冰冷的地砖,然而背却挺得笔直,脊梁在这一刻化作屹立挺直的山岳撑起了他的身体。
一种强烈的“士为知己者死”与“为君尽忠死而后已”的豪情壮意油然而生。
他顾惜朝何德何能得此明君垂青?
愿折此身报君王,生死不足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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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君应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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