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像泡在冰水里。
浑身的血肉组织就像被撕裂后缓慢拼凑愈合一般,细密而深入骨髓的疼痛将游亦年从混沌的意识中强行拽了出来。
游亦年喘着粗气从缀着宝石的床上起身,悬挂在面前的镜子映出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宛如一个没有生命的易碎瓷器。
乔伊斯是故意的。
他知道他讨厌总是死气沉沉的自己。
游亦年用力磨了磨牙,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强忍着一拳把镜子打碎的冲动抬头打量四周。
船舱不大,但整洁舒适,杂乱的东西不多,倒是有很多排列整齐的大箱子,都没有上锁,能看到里面堆满了流光溢彩的珠宝和黄金。
床紧挨着船板,上面有扇小窗,大概在游亦年坐起后腰部的位置,白茫茫的月光透进来,静谧又冷清。
游亦年知道,这是乔伊斯休息的地方,就在船长室的正下方。
他下了床直奔阴暗潮湿的底层船舱——景徵樾大概率会被关在那里,和已经腐烂的老鼠尸体躺在一起。
巨大的海浪声恼人,整个“唯一的君主”号上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甲板,游亦年借着月光熟稔地摸索至底层船舱,想找的人果然躺在一堆发霉的烂蔬菜中间一动不动,臭烘烘的苍蝇围着他乱飞。
游亦年挥手将苍蝇驱散,拿出匕首狠狠在他手背上划了一刀。
鲜血如线般滴落,景徵樾灰暗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缓和了。
“嘶……”他挣扎着掀起眼皮,在看见游亦年的瞬间便扑了过去。
游亦年措不及防被按在了地板上,条件反射将匕首抵在了景徵樾的脖颈处:“干什么?”他警惕地眯起眼睛。
“别乱动,让我看看你的下巴。”景徵樾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严肃。
游亦年的身体僵了一瞬,握着匕首没动。
许是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冲击力太强,景徵樾完全不敢伸手触碰青年已经恢复原样的下巴,只是蹙着眉沉默几秒,问:“疼吗?”
游亦年没说话,只是望着他,但是眼眸里闪过的片刻茫然和绷的发白的手指暴露了他此刻究竟有多紧张。
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所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从来不会向任何人示弱。
“不疼。”游亦年一把推开景徵樾,“反正死不掉。”
景徵樾利落地从衣服上扯下布条,用嘴咬着往手背上缠:“死不掉不代表不疼,你就嘴硬吧。”
游亦年忽然拍开他的手,将那个歪歪扭扭的布条解开重新往伤口上缠。
景徵樾觉得稀奇:“哎,你今天怎么……”
话还没说完,游亦年猛地加重手上的力气,打了个死结。
“我草,你下死手啊!”景徵樾疼的直甩手。
游亦年微微一笑:“用力点止血。”
景徵樾咬着大牙,猛地将人抵在船板上。
“欺负完我就走?”他抬手在游亦年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看来教育得提前了。”
也许是周围太过沉寂,“啪”的一声清脆异常。
游亦年先是一愣,随即羞愤拧眉,几乎是下意识就伸手还了景徵樾一巴掌:“再碰我就把你手剁了!”随即转身就走。
景徵樾:“……”
他无奈摸了摸脸颊,刚往前走了两步,一只油光发亮、大约有一个苹果那么大的老鼠“嗖”地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在船舱里埋头猛冲,撞的架子和木桶嘎吱乱响。
啪。
一张陈旧的牛皮纸掉在了景徵樾脚旁。
——《**之镜-子篇》
上面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但不影响整体阅读。
景徵樾蹙了下眉,俯身捡起了牛皮纸。
—
船舱里面竟一个人都没有,景徵樾一路顺畅地来到二层船舱与主甲板的连接处,发现游亦年正站在倒数第三节梯子上透过格子口往甲板上看。
“怎么了?”景徵樾走过去,低声问。
游亦年瞥了一眼他明显有点泛红的侧脸,问:“你怕蝙蝠吗?”
景徵樾:“我只怕老婆。”
“……”
“别误会。”景徵樾认真道,“我目前单身。”
“…………”
“甲板上有蝙蝠?”景徵樾终于恢复了正经。
游亦年说:“算是吧。”
景徵樾沉吟片刻,似乎明白了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追问什么,头顶上倏地传来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一个人形的风干腊肉正趴在格子口处盯着他们看。
它的脑袋上竖着几根枯草一般的毛发,胳膊和身体中间连接着一大片毛毯似的薄肉,看起来跟蝙蝠的构造没什么不同,而且更加恶心骇人。
“这是?”景徵樾犹豫着看向身旁的人。
“没错。”游亦年面无表情,“这就是你白天见到的那群船员。”
“……”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滴答。
直到一串臭气熏天的透明粘液滴落在地板上,人形蝙蝠爆发出了兴奋的嘶哑叫声。
叫声引来了更多人形蝙蝠,将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景徵樾抄起一旁的木瓢砸在距离最近的那个人形蝙蝠头上,游亦年则趁机把格子盖板给合上了。
船舱陷入了昏暗。
头顶上的怪物并没有如景徵樾想象的那样撞击,而是用指甲疯狂抓挠盖板,发出的声音极其令人不适。
景徵樾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嗅了嗅自己胳膊上的气味。
“怪不得它们不进来。”他笑道,“我刚才压到辣椒了。”
蝙蝠害怕刺激性气味,这会干扰其嗅觉感知能力。
“它们只是保留了部分蝙蝠的习性,气味对它们影响并不大。”游亦年就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它们的任务只是替乔伊斯看着我们而已。”
“乔伊斯呢?”
“不出所料应该正倒挂在主桅杆上休息。”
景徵樾了然,挤到他身旁坐下:“那群船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艘船在中世纪的时候是服务于英国皇室的商船,专门运送从邻国搜集来的稀有珠宝,以高昂的价格转卖给英国贵族。”游亦年说,“但是他们有次出海遇到了暴风雨,恰好不远处有个小岛,他们于是停船上岛,找到了一个可以容纳所有船员的空旷山洞,结果里面挂满了蝙蝠,他们全被咬死了。”
景徵樾:“有幸存者吗?”
“有的话也早死了。”游亦年发现这人越凑越近,于是伸手推他,“干嘛啊?”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景徵樾握住他的手腕,“你究竟是人是鬼。”
游亦年这次没挣扎,而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你想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有体温,有心跳,会笑会生气,怎么可能跟甲板上的那群怪物归为一类。
应该只是因为体质特殊得到了类似通灵的诡异能力吧。
景徵樾想着缓缓松开游亦年的手,转过去没接话。
他见过的可怜小孩太多太多,但是像这样只是看一眼就让人感到悲伤的只有游亦年一个,悲悯众生的私心让他无法接受眼前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其实早就已经死去了。
头顶上的抓挠声渐弱,游亦年从角落里扒出油灯和几根火柴,划着之后便自顾自爬到肮脏的吊床上躺着了。
“你对这里倒是熟悉。”景徵樾说。
“嗯哼。”
“你跟那个乔伊斯什么关系?”
游亦年正枕着双臂,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搭在吊床外面晃悠,闻言蹙眉看向他:“你怎么也问这种问题。”
“还有谁问?”
“乔伊斯。”
“看见没,这就是竞争者之间的互相试探!”
“放屁。”游亦年随手扔了个东西过去,“你们的目标都不一样。”
景徵樾接过丢过来的小罐子,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侧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中文:消肿药。
盖子因为生锈旋的很紧,但还是被他毫不费力地拧开了。
里面是淡绿色的膏状,一股浓重的药草味道冲出来,景徵樾凑近闻了闻,说:“这肯定不是那个庸医的药。”
“废话,这是我自己做的。”游亦年冲他伸手,“不用给我。”
“用用用,你给的东西必须跪着用。”景徵樾挖出来一小块敷在脸上,冰凉的触感确实缓解了脸颊上隐隐的**。
游亦年隔着单薄的光线望向他:“你不怕里面有毒?”
“毒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景徵樾合上盖子,顺手把药膏揣进口袋,“除非你是怕我长这么帅太招人喜欢,所以想让我毁容被你一个人独占。”
游亦年:“………………”
真是多余调侃。
海浪声平缓有规律,晃的游亦年有些困倦。
他扭头,看见景徵樾双手环胸靠在一个木桶上,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映照在景徵樾精致的侧脸,像是蒙着一层柔软的细纱,温柔地让人想沉溺进去。
“偷看我干什么。”景徵樾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被光线模糊的眸子略带着笑意。
“因为在想用什么办法弄死你才不会让那个姓章的傻子起疑心。”游亦年把头转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疲倦的原因,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往常那样强硬,反而多了几分悦耳的柔软。
黑暗中,景徵樾忽然轻笑了一声,游亦年疑惑:“你笑什么?”
“你真可爱。”景徵樾说,“像一个努力在装凶狠的小猫。”
“……你的智商也高不到哪去。”游亦年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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