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玖对于佛教并无兴趣，所以在僧众觐见时也没有去凑热闹，只是从张苍那里听说孔雀王朝来的僧侣并没有呈上佛祖舍利时，有些讶异的眨眨眼，“不是说，携佛祖真身舍利入秦吗？”
“那释利房说，在路过周原时于夜色中见‘释迦穆尼’，其余人虽未见，却看到有鼓起的空冢，他们认为舍利想被葬在周原，所以便将其埋在空冢里了。”入秦的僧侣们还不通秦言，只有领头的释利房会些突厥话，如今两方的沟通全靠从陇西一起回来的翻译。
张苍想起对方生涩的发音，有些怀疑是不是翻译听错了。
“王上可恼了？”卓玖笑着将手边的红色浆果干碾碎，用手指沾了一点干果碎观察着上面的颜色。
“若不是典客卿说这些胡人随身带着的地图有用，王上估计都要将其打入地牢了。”张苍端着碾子坐到卓玖的对面，也捡起秋日里晾干的浆果将其碾碎。这种果干碎可以填进乳酪中增添风味，是时人在冬日里常吃的东西。
冬日里蔬果难得，吃些干货也算打牙祭了。
“今年有蝗灾，王上下令不再酿制新酒，少府的尚食令便想将先前酿的果酒拿出来一用，只是木桶里结了石子，他不敢呈给王上，春祭恐怕还得令寻矩鬯。”张苍见卓玖对西域来的僧侣兴趣不大，就提起另一件小事。
“石子？”卓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是白色的吗？”
张苍并没有去尚食令那里看过酿酒，只是听少府的熟人提起过此事，闻言也一时答不上来，只说改日再去问问。
卓玖点点头，她如今已不再管少府的事情，身为卫尉也不便越俎代庖去询问少府官署里的细节，张苍身为白身，又和少府官吏们亲近，打听这些反而容易。
看着手里的果干，卓玖的思绪又飞去了受灾最严重的上党郡。上党作为秦赵长平之战的导火索，为此秦国付出了几乎二十万的壮丁，以极尽惨烈的代价拿下了上党郡，以至于现在当地秦人和旧赵、韩两地的百姓都势如水火，秦国更是压制着当地的百姓，以防其作乱。
在这种情况下，上党郡受灾最严重，也是是最后才拿到赈灾粮食的郡。在她回来述职时，三川郡和上郡的灾民已经在一边修路一边向家乡移动了，而上党郡则直到有民乱围攻县府库，都没有得到多余的帮助——嬴政严令禁止她前往上党，也是考虑到她的安全。
以秦军在上党郡的驻军数量，民乱自然成不了气候，很快就被镇压，参与作乱的灾民也被发为刑徒，大约会去填补先前被调走的修建骊山王陵的刑徒吧。
卓玖在离开前就分配三川郡的救济粮食，暂时赈济上党的灾民，但这只是杯水车薪。如今回来述职，她也想劝嬴政从蜀郡调些粮食去上党郡，赈济灾民，为他们提供春耕的粮种。
在卓玖看来，过度的压榨会让本不怨恨秦国的百姓，也开始憎恶秦政，倒不如恩威并施，利于日后的统治。
只不过因为昨日僧侣的事情，卓玖没有来得及提起此事。好在三川郡的存粮还能再支撑一阵子，她先前去信给南郡太守，请求他先备好粮草，等到她说服王上后，能尽快运粮到上党。
原先还担心嬴政被释利房说的塞外风光吸引，最近不愿见她，如今看来倒不用担忧了。
‘而且，我好像找到更能打动王上的东西了。’
卓玖笑着将手中名为海棠果的浆果干扔进嘴里，酸甜的味道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张苍的动作很快，不出一日就从少府的酒桶里拿了些白色小石子回来，“芈姬，这就是尚食令说的，在酒桶里结出的石子。”
白色麻布里包着几块大的白色‘石块’，还有一些透明的小结晶散落在周围，仔细闻还有淡淡的果酒气味。
卓玖小心翼翼的接过张苍捧着的布包，认真端详片刻后，躬身谢道，“是我要寻的东西，多谢阿苍。”
张苍连忙侧身不受卓玖的礼，然后疑惑的问道，“芈姬要这作甚？”
卓玖仔细将布包收好，笑着对张苍道，“阿苍幼时曾在楚地生活，不知可否见过腹部肿大，发热腹痛之人？”
“常见。”张苍回忆了一下，“就连贵族有时都会得，大家总说招了鬼神不喜才会这样，巫觋也没有办法，不过苍觉得可能只是得了时疫。”
卓玖笑着指了指那个布包，“阿苍猜得不错，那确实是一种病，只是先前没有良药可医。如今阿苍拿来的这些小石子，说不定能救他们一命。”
卓玖只是判断这是吐酒石，但毕竟她曾经接触的所有酒石酸锑钾都是在酿造葡萄酒的过程中，因为葡萄中的钾钙成分和果实中的酒石酸反应，沉积所产生的。因为这些沉积物不溶于酒精，也不溶于水，所以在葡萄酒酿造过程中才会聚集在酒桶上，成为白色或透明的结晶。
因为汉人并没有饮用果酒的习惯，而且如今汉地也没有葡萄或罗望子果，所以大家从未见过酒石。
她并不清楚尚食令究竟是拿什么果子在酿酒，可从外观上看，这确实是酒石无疑。至于功效，她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三日后的小朝，在朝议结束后卓玖被嬴政留了下来。
“蒙骜将军又下韩十三城，实乃大功。”嬴政高兴的和卓玖分享刚刚得知的消息，“芈姬的先前改良的连弩在战场上颇为好用，蒙将军还在军报中特地提起此物。”
“只是拾人牙慧，臣不敢居功。”卓玖笑着说。连弩在此时已有，只不过是作为大型的攻城设备使用，她不过是仿造记忆中的诸葛连弩和如今的攻城弩，改良了踏张式的弩机。
嬴政瞥了她一眼，看着笑得一如往日的卓玖，忽然感觉有些奇怪。经过数次试探，他清楚的知道，卓玖现在还不知道他知道，她可以读心，但有时又疑心，她是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从而利用这一点，引导自己向她想要的方向思考。
可她的心声空蒙一片，让嬴政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两人如今并没有当年刚知道对方可以读心时，那么严防死守着自己的心声，关于有效沟通和自己**，双方在常年的相处中也慢慢寻找到了平衡点。
想到这里，嬴政也没有深究自己察觉到的异样。
‘芈姬是想要为上党郡争取救济粮才回来的，但蒙将军已经开始与韩开战，正是用粮之时，实在无力再资上党百姓。’
嬴政不愿让一心为国的臣子寒心，于是在心里解释道。
卓玖有些诧异嬴政竟然会给自己解释这些，然后理解的笑笑，率先问道，“不知王上留臣所谓何事？”
“如今南阳守腾愿献出南阳之地，韩王畏惧秦进一步进攻新郑，寡人向韩王要公子非使秦，韩王已经答应，寡人希望待他来秦后，芈姬能关照一二。”嬴政看着卓玖，他知道，不用他解释，卓玖自然明白为什么。
‘如今王上任用李斯，韩非与李斯为同门，王上是担忧李斯不能容人？’卓玖自然知道李斯会因嫉妒离间韩非和嬴政，但她同样知道嬴政能听到她的心声，所以不能将这件事说的太详细，如此想不过是告诉嬴政自己明白了。
“但王上并不会因韩非来秦，而停止攻打韩国，所以王上可是在为如何安置韩贵族而忧心？”卓玖温和的看着嬴政，难得主动提及未来的规划。
嬴政坐在王座上，笑着看向下手处温润的女子，轻笑了一声。他所经历的，都是卓玖知道的，他所担心的，都是卓玖考虑的，放眼七国，恐怕没有谁能比卓玖更适合做他的臣子。
“不知芈姬有何见教？”嬴政一手支在隐几上，终于放松了身子，平静地问道。
“臣有两策。”卓玖为了护住袖子里的酒石不被碾碎，谨慎的没有移动自己垂在地上的袖子，只是移动手腕笔画着，“韩国贵族势大，若占领韩地，削弱其统治，不仅要开当地府衙仓库，还要当没收韩贵财产，此举不仅可减缓军队补给的压力，还能释放大量的奴隶佃户，为他们划分土地，增添日后的缴纳税收，服徭役的人口。”
“而另一策，则是留韩王宗庙。”卓玖冷静地看着眉头紧锁的嬴政，看的出他并不太赞同第二策，但没有打断她的话，“与夺城占地不同，大秦灭韩，若是彻底毁其宗庙，定招至姬韩憎恨，还会引得各国人人自危，于日后灭其余五国不利。但若是先放出风声，言只要投降可保留韩之宗庙，不仅可以降低韩国的抵抗意愿，还能让其余五国看到大秦的仁慈。”
“但这样的仁慈，会在日后害了大秦。”嬴政终于开口道，“若是留他们宗庙，嬴秦不过是下一个姬周。”
“所以，不能留这些国君和宗室。”卓玖轻笑了一声，与温和的表情相反的，是她口中冰冷的话语。
“王上应让各国知道，谁杀了现在的国君，再举国投降大秦，大秦便会助其成为新的国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第 62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