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王上见过韩使了吗?”
甘罗将羊肉干扔进炭盆中,在张苍灼热的目光下又拿出盐放在一旁。他一个多月前就从陇西启程,今晨才进咸阳,因为暂时没有住处,便直接回了卓玖的府邸。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尚好,便没有去休息,而是拿着从塞外带来的羊肉干,准备让卓玖尝尝。
谁知道,原本因为身体原因,只有每月大朝会才进宫的卓玖,最近竟然几乎天天都在宫中,偶尔还要在宫中过夜,他大清早来寻她,却只碰到清晨在书房里读书的张苍。
鉴于他每月都寄信回来,张苍早就知道他最忌会回来,所以对他突然出现也没有非常惊讶。两人简单的寒暄后,张苍才命侍从端来温水米糕,和他说起这几个发生的事情。
“芈姬说,王上好像并不着急见韩使。”张苍端坐在炭盆旁,眼神时不时的就瞥向盆边架着的肉条,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继续说道,“非先生看上去颇为执拗,恐怕不会轻易助秦。王上大概是想在韩国投降后,再笼络非先生吧?”
甘罗在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这个新战略,闻言接话道,“韩国主动投降,那么韩非作为韩国宗室,就会放弃幻想,王上也能放心用他。”和武力征服不同,韩国君臣如果连反抗的意识都丧失了,那么韩非自然也没有过多的‘复国’意愿——和当年晋国宗室一样。
“只是这样得来的统治并不彻底,也不知芈姬是如何说服王上的。”甘罗摇摇头,“给了六国宗室希望,也许会给日后留下隐患。”
“所以王上也没打算全用我的计策。”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门边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侍从们拉开移门和轮椅碾过木地板的声音。
甘罗和张苍连忙起身,躬身向卓玖行礼,在卓玖回礼后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阿罗回来也不提前来信,我好去城门那里接你。”卓玖边伸手去炭盆边烤火,边笑着说。看得出她也很高兴甘罗回来。
甘罗则摇摇头,“不用麻烦芈姬,罗又不是孩子了。”
卓玖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而是接着刚刚的话题说,“劝降本就是将军们在前线会用到的,王上不过是赞成更广泛的使用利诱的方法劝降,减少各国百姓的士气,让国君们更快投降,以减少我们的损失。”至于国君投降后,究竟能不能得到秦国许诺的封地食邑,卓玖早就从前世齐王建投降后的下场中得到了答案。
“我本想着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王上一统天下,如今看来,恐怕我还是保守了。”甘罗笑着将烧好的肉干拿出来,然后用小刀切成薄片习惯性的直接递给卓玖,“这是我从陇西带回来的,芈姬快尝尝。”
卓玖也没有在意礼仪,直接上手去拿。
直到她都将肉干放进嘴里,甘罗的耳朵才悄悄红了起来。他在陇西整日和军士们混在一起,已经习惯了这般随意的做派。刚刚卓玖从他手中接过肉干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
依礼,他不应直接将吃得递给她的。
不过卓玖并没有意识到甘罗的异常,而是一边伸手去勾烤好的肉条,一边请张苍帮她拿案几过来,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吃朝食。
她昨天留在咸阳宫中和治粟内史一起核对军需粮草,今晨又在朝会上旁听将军们对后续进攻路线的意见,直到刚才都还滴水未进,原本已经饿过头,没什么感觉了,但突然尝了一口咸香的肉,反而开始感到饥饿。
“哎呀,果然好吃。”卓玖笑眯眯的接过侍女奉上的蜜水,看向呆愣在甘罗,出声将他从呆滞中唤回,“阿罗不再吃些吗?”
甘罗这才回过神,轻轻摇头,“是专程带给芈姬的,罗已经吃过了。”
春风扶过咸阳城上的旌旗,秦王政四年的春天好像来的格外早些。只是这春意却吹不散秦楚之交的腥风。
“我听说甘鱼口被秦军攻破了。”
将头发绑在脑后,身着赤色短刳的楚兵从浅水中抄出一条肥硕的鱼,往岸边一抛,向身边的同袍说道,“都尉这些天一直向郢都报信,也不见有将军有指示。”
另一个将扑腾的鱼扔进篓中,撇撇嘴,凑近低声说着,“你莫和旁人说,我前日在都尉帐外值守的时候,听见从郢都来的信使传将军令,让咱们自去应对秦军。”
“可咱们只有千人......粮草辎重也不足......”最开始说话拔高了嗓音,又在同袍的眼神中连忙放低,“这不是让我们送死?”
“都尉定不会让咱们送死的,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办。”
“不过听说秦军如此勇猛,是有水神庇佑——”
有人插嘴道,“斥候回来的时候,说他从乡人那听说,秦军得了水深神赐药,能解水神之怒呢!”
“真的?那我们岂不是更没胜算?”
甘鱼口是秦国南郡和楚国之间唯二的口隘,过了甘鱼口沿水系东下,要不了三天就能到他们现在所在的鱼复城,再向东就是最后一个关口杆关。因为鱼复这座小城不临水,也不临路,周边有数座大城,而它地处偏僻,又非战略要地,所以驻守的人并不多,最高的指挥官只是一个都尉而已。
原本附近的几城还有重兵防守,可上月秦军从魏国转向南阳郡攻黾寨,上柱国调西面的楚军去往紧挨着黾寨的陪尾迎战,所以此时的鱼复周边除了杆关还有驻兵外,已经没有能阻拦秦军的部队了。
杆关比鱼复还要靠东,为保关口不失那里的军队不会轻易出击的。挡在南郡秦军和杆关面前的,只有鱼复小城的驻军了。
“去信杆关,看能不能排兵来支援。”驻守鱼复的都尉皋骂了句脏话,挥手让侍从再去杆关求援。他出身平民,在楚国这样贵族当政的国家最高只能做到都尉,即使现在为都尉也改变不了受到排挤的命运,被打发到鱼复蹉跎。
本以为就要在这里安度余生,没想到竟然会直面秦军。斥候来报,秦军大约有三万人,不出十日就会抵达鱼复——这还是秦军将领选择走不水路的结果。
可杆关的将领却以防备秦军攻关为由,几次三番的拒绝他增援的请求,还说他如果战败,还请以身殉职!这才求援,他已经不报希望。
楚将自莫敖屈瑕伐罗失败后自缢开始,便有将领战败以身殉职的传统,甚至这是将领的一种责任,可皋并不认为他要为已经可以预见的战败负责——明明是那些将军、上柱国没有料到秦军会两面进攻!
就算是东皇太一显灵,他也不可能带着千余人马在和四万秦军交战后,全身而退,更别说战胜了!
但若是逃离鱼复,他们也无处可去,粮草辎重不足以让他们走到安全的城池,更不要说随之而来的会是临阵脱逃的军法。
都尉皋默默抬起刚被他一脚踹翻的案几,展平上面的地图,压抑的气氛甚至让在一旁的谋士都喘不过气。谋士挥退左右,缓步上前对都尉皋道,“斥候先前还说,秦军此次并未斩首军队庶卒,反而展示神药,广发劝降贴,许诺百姓若是投降,可请水神宽恕他们。自甘鱼口破后,周边的县乡大多不做反抗,咱们是否......”
谋士是不信什么水神宽恕的,可不得不说,秦军的说辞在楚民中颇有市场,甚至这样的流言已经进入军中。他原本应下令缄口,可他们发现这样的流言时,已经太晚,如今再下令恐怕会起反作用。
军心不稳,对于本就风雨飘摇的鱼复城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思前想后之下,他才建议自己的都尉顺势投降,此时他们主动去谈,说不定还能和秦军讨些益处,若是等敌人大军压境,恐怕就由不得他们了。
都尉皋的牙齿死死的咬着,他没有斥责自己的谋士,面色难看的说,“等去杆关的信使回来之后,咱们再谈此事。”
谋士谈了口气,只是低声道,“若是要去秦军处投降,某愿为使先往。”
都尉挥挥手,谋士心领神会的告退,在离开大帐没多远时,就听见里面爆发出一声巨响——那张刚刚被扶起的案几,被都尉皋一脚踩断了。
五日后,秦军大帐,亲自带兵的南郡太守李瑶哼笑着接过了来自鱼复的降表。鱼复投降的两个条件是,不以他们为前锋进攻杆关,保鱼复百姓不受伤害,为此他们愿献出鱼复所有粮草军需,并为秦军奉上附近水系、沼泽的详细图纸。
为了防止诈降,各国都是以降军为前锋,率先消耗他们,不过鱼复只有千余部卒,构不成威胁,李瑶便接受了他们的条件。只不过,不能让这些人聚在一起,所以,迎接鱼复守军的将是被打散后,重新编入四万秦军中。
李瑶出身陇西,对于南方作战并不了解,此次指挥他全权托付给了自己出身楚地的副将,而他则在中军鼓舞士气。其实只要攻破杆关,他们也能威胁郢都,只不过王上为了稳妥期间,便调动老将蒙骜带着在魏作战的部队,威逼楚国。
“咱们得快一点了,若是让蒙将军先到夏浦,咱们还没有到西陵,那楚王定会和蒙将军相谈归还姚上卿,这头功可就属于蒙将军了!”他笑着站起身,对自己的副将道,“到时候,咱们这点功绩,可就不够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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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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