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一场大雪将望山铺了一层白。雪还未停,簌簌小雪如柳絮一样飘落。
“把我放下,聂胜我……不该活的,我本来……就该死在……城下,化为灰烬”徐照野想甩开聂胜的手,但却没有一点力气。
聂胜闷声往前走,他迈的步子越来越小,但耳边只剩风声和雪声,他越是这样徐照野便越想挣脱,他将徐照野往自己的背上托了托说道:“侯爷您伤的太重了,还是不要说话了”
“这是军令,我命令你把我……放下”声音很低,她几乎是贴着聂胜的耳边说的。
可这份强硬并会有换来她想要的结果。
聂胜并没有停下步子,北州城已破,后边是天穹的大军,他要一直往前走才行,前边至少是安全的。
他的脚踏进雪里,在雪亮的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一夜的大雪像给这条路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把雪下的危险,崎岖全部盖住。
“聂胜,你我一起长大,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把我放下吧,就当是我求你了。”
听到此话,聂胜突然顿在原地,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练武后来一起投军,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脾气秉性,做事习惯。
她做事从不求人,也从不低头,聂胜回想起当年,他们四个犯错其他人都畏畏缩缩道了歉,只有她不肯低头老侯爷气急用了家法,可行家法的板子都被打断了,也没有换来她的一句道歉。
徐照野天生就长了一身不求人的硬骨头,可今天这个求字却真真实实从她口里说出来的。
“我累了,阿胜,阿野累了。”
这条路她走了七年,一路的艰辛如今只剩下了一句累了。
徐照野抬头望着飘落下的雪花,那也是一个大雪夜,定北候府寂静无声,只有一些微弱的火光在窗边摇曳,徐照野在病榻前结果父亲递来的北州玉印。
她在大雪里坐了一夜,小小的影子被微光映在茫茫雪地里,曦晨的一抹亮光将她的明甲照的锃亮,即使手握大印,可一个小小的校尉又如何服众。
军中老将在大帐中,看着这个稚气未退的少年,和她青涩的臂膀,满眼讥笑,这样的小儿坐在后方当个花架子就好。
可不知什么时候花架子扎定了根,长出了刺,扎的他们不得不后退半步。
或是因年轻气盛,或是因她生来傲骨,凭着一杆枪一条命,她定军心,安民意,斩强敌。
自此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北境的这片天不会塌,就算塌了还有定北候徐照野顶着。
这片天她扛了七年,自以为七年时间为她磨出了钢筋铁骨,直至城破那日,擦才发觉那只是一个笑话罢了,**凡胎又怎做钢筋铁骨。
不到半年时间,晋州蓟州接连失守,连她亲自驻守的北州也沦陷在天穹十二部手上。
城破那日,黑云滚滚,风沙迷了眼她什么也看不清,看不清脚下的路,看不清城下的人。
也许是她的甲太过扎眼,也许天穹的目标就是她,一声箭鸣穿透层层黑云直奔她而来,她被射下城墙,跌进熊熊烈火中。
三城皆失,国门被破,命运本就该在她跌下城墙的那一刻结束。,她本就该以死谢罪于世。
雪落在她的甲上,化成会沿着甲缝流进她的衣衫,这个冬天和七年前那样冷。
不过她再也不用担心了,压着她七年的大山如今她要为它偿命了。
聂胜似乎有些累了,他呼出一口气,自顾自说着,“侯爷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我总被欺负,是侯爷救了我的命,每次都是侯爷护着阿胜,这次就让阿胜护您一次吧”他顿了顿“就当是阿胜还了您的恩。”
徐照野摇摇头“阿胜,你不明白的,只有我死了,失城的过失才不会牵扯到其他人,这是北州给朝廷的交代。”
聂胜有些不明白,他们拼死守城,可面对兵力悬殊他们有什么办法,如果真的要有人死,他愿意,他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
“阿胜愚笨,朝廷的事阿胜不懂,但要论罪,就让朝廷论阿胜的罪好了,反正阿胜这条命早就是侯爷的了”
曾几何时他也陷入过这样的漩涡里,但有人拉了他一把,这次他也要把她拉出来。
当年他率兵阻击,却因贪进冒功,中了敌人的圈套,带出去的兄弟都死了。
他跌跌撞撞跑回去,跪在大帐前,雨水浸透他的衣衫,他多希望大帐里的徐照野能提着刀把他砍了,为十几个弟兄偿命,他在雨里等了一夜,大帐里静了一夜。
之后的日子他把自己喝的烂醉如泥,可每每闭上眼睛,那十几个兄弟就对他笑,说没关系,他们不怪他。
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打算结束所有的一切,鞘中的刀还没出刃,自己就被一脚踹出营帐。
徐照野拎着一根碗口粗的棍,把他在众人面前打的狼狈不堪,后来又把他拖回营帐然后一字一句说道,“要死也死在战场上,败了就重新爬起来打回去,让敌人好好看看你的血性,而不是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不要做缩头……”聂胜还未说完,脚下突然不知被什么一绊。
失去重心的他企图通过另一只脚来保持平衡,可背上的重压使他根本无法无定住身形,加上连日来的赶路,脚下一软两人一起跌进了雪窝子。
“侯爷,将军”身后的士卒连忙上前查看情况。
好在雪窝子下有几棵树,两人滚落在树下,树干一晃,枝干上的雪抖落下来,将两人盖住。
聂胜只是被撞了一下胳膊,他拨开雪踉跄着爬到徐照野身边,突然脖颈处一酸,眼前渐黑,身体不听使唤般向下倒去。
“把他带走”徐照野收回刚才凌厉拍出的手掌,转而接住聂胜下落的身体。她把聂胜揽进自己的怀里,一点一点为他擦拭掉脸上的血渍。
聂胜从小就壮实,加上从小练武,一副魁梧的身材,加上一张黝黑的脸,怎么看都不好惹,但却因为馋嘴的毛病,回回都让人欺负,是个名副其实的二傻子。
就是这样的二傻子却和徐照野有一个一样的性格——倔。
聂胜倔,徐照野更倔。
“等他醒了你们告诉他徐照野已经死了,往后都不必再惦念我,他要想报恩就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我们不能丢下您,丢下您我们没法向将军交代”一个士卒冲下去,想将两人扶出来。
徐照野推开他的手“我是北州军主将,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我孤身一人死了也就死了,你们不一样,你们还有爹娘,有妻儿,他们还在等着你们回家”
有一点徐照野说的很对,他们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可现在他们是北州军,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们已经舍弃了孝义,又怎能再舍弃忠义。
徐照野软硬皆施,可他们像是吃定了秤砣,一步也不肯动。
她把聂胜打晕后,聂胜的佩刀突然滑出,徐照野无奈低头,余光落在刀柄上。
突然寒光一闪,亮如白昼的刀刃登时架在了身旁士卒的脖子上“带他走”
或许徐照野也忘了他手下的兵经过刀火炼狱的淬炼,身上都带着冲天的血性。
“我们的命是侯爷给的,侯爷要就都拿去,若要死就一起死,北州军没有苟且的懦夫”
徐照野仰天而笑,鼓动的胸膛一起一伏,将胸腔的血液都挤到喉咙里。
“咳……咳……咳……”
她好不容易将聂胜打晕,如今却个个都是聂胜,个个都是傻子。
莞尔,她刀锋一转,将刀刃转向自己的脖颈,“你们要是不想让我死在你们眼前,就给我滚!”说着她又将刀刃逼近自己一寸。
“侯爷”兵卒想要上前抢夺,可他们哪是徐照野的对手,抢夺间殷红的血液从徐照野脖颈处流下。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他们站在原地。
抢刀的兵卒猛然向后撤一步,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聂胜,又看了眼浑身是血的徐照野,像是下定了决心,双膝跪地,其他的兵卒也跟着一一跪地 ,眼含泪光。
“侯爷,保重”
“侯爷保重”
做完一切后几个人扶着晕倒的聂胜消失在茫茫风雪里.
直至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徐照野的视线里,她才默然放下刀。
刚才的争夺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就静静呆在雪窝子里,任血流淌,任风雪捶打。
天地幽静,除了这漫天飘雪,只有她一人。
“这种感觉真好。”
徐照野也不明白明明是在等死,却在这一方天地中生出了一丝惬意,或许是因为没了肩上的担子,或许是这山上的景色迷了她的眼。
天越来越冷了,她的世界也越来越静,她侧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山顶,眼中流出一丝不甘,随后那丝不甘消失在她幽深的眸中
“公子,人在这!”
突然,山林中走出几个白袍罩衫,他们腰间各配一把雁翎刀,刀柄上刻有鹰首图腾,他们站在坡上,成一排,从中间散开。
一柄青伞,自白色天目后走出一芝兰玉树的清贵公子,执伞而立,锦衣随风而动,他平静垂眸。
“让她睡会吧,她太累了。”那公子解下自己的大氅,轻轻盖在她身上,又从袖中掏出一方金丝手帕,轻轻擦拭徐照野脖颈渗出的血迹。
许是沾了风雪,并不好擦,他耐心在她身边动作谨慎,生怕吵醒睡梦中的人。
“续心丹”
“可是公子,药不多了,您还要……”许直攥着怀中的瓷瓶,杵在原地。
公子忽然回头,眼风如刀扫过他身侧“回去自领三十军棍”
“是”许直知道自己犯错了,不敢再多嘴,乖乖递上瓷瓶。
“阿野,吃了这续心丹就没事了”那公子从瓷瓶中拿出一颗黑色药丸,放在徐照野唇边“这药,不苦。”
喂完药,他为徐照野掸去身上残雪,又拢了拢盖在她身上的大氅,正要将她抱起。
“要不还是我们来吧,会脏了……”话说到一半,许直突然觉得后背发寒,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他连忙用手堵住嘴,但已经迟了。
“五十军棍”
“是”
深冬的雪总是下个没完,飘飘洒洒,随风而动,不知会飘向何处。
“许直留下,其他人回去待命”公子抱起徐照野走出雪窝子,浅色白袍,与飘落细雪共同融于这茫茫天地间。
他低头看了看睡着的徐照野,声音自山中飘出“阿野,上山吧,你丢的东西或许在山上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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