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院子外的大门被轰的一声破开,村中农户手拿各式农具喊叫着冲进来。
素问站在靠外的一侧,在人冲进来时,她已躲不及,只见一根又一根粗棒劈头盖脸而来。
徐照野迅速上前护住素问,迎头一闷棍打在徐照野后背,接下来是更为密集的击打。
这些棍子结结实实打在徐照野身上,没过多久素问就察觉到自己身前的这个人在发抖。
她听着这些棍棒声,和徐照野发出的微弱叹息,她大吼一声。
“别打了”
女人也在一旁阻拦,身后的那个娃娃更是被吓的哇哇大哭。
素问想推开徐照野,但却发现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推不开身前的这块巨石,她厚实的臂膀又一次为她为挡住了外世的伤害。
“别打了!”素问略带哭腔的大喊最终还是撼动了这些打来的棍棒。
他们渐渐停下来,火把靠近他们也看清了在棍棒下的两人,一个瘦弱的女子和一个布衣少年。
素问捧起徐照野的脸,手心却被一阵黏腻覆盖,她借光去看,那稠黏腻的液体是血。
徐照野左脸处一道长长的血痕盖住了半张脸,血是从额角的一个血洞处流下的。
还是那双眼睛,血痕下的那双眼睛在此时更加幽深。
素问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被那双眼睛吸引,无论何时,她都想去你看那双眼睛下的波动。
还没等她开口徐照野好像早就预料到她要说什么,先说道:“我没事。”
女人在一旁解释:“你们误会了,他们不是官府的人,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是打错了人,纷纷丢掉手中棍棒,七嘴八舌道起歉来。
人一多,小小的茅草屋就拥挤起来,待素问为徐照野包好受伤是额头。
徐照野叫女人把人聚在村头的一座家祠里,徐照野听着他们一个个诉说,大致理清了思路。
那些农户之所以如此悲愤,正是因为军政司在追查无果后便打算拿村里的人抵罪。
粮草辎重是在村子边被劫走,官府便称是村中人所为,他们不仅抓了村中农户,甚至还将家家搜出的余粮当做丢失的军粮,尽数收去。
如今人人唉声叹气,他们家中顶梁柱被抓,仓中并无一粒米,孩童被饿得大哭,只能靠一些荒草树皮充饥。
听完农户们的哭诉后,徐照野思虑良久,军政司如此做法实在是让人心寒。
大人无粮是尚且还可以靠树皮抗一抗,可孩子呢?他们目光炯炯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猛地发颤。
孩童的眼神是清澈的,他们是最无辜的。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徐照野依墙靠在一旁,素问从小包袱里拿出一块胡饼。
“饿了吧。”她递给徐照野,这是她出来时阿婆特意给她装的,怕她路上挨饿。
徐照野接过,正想吃,却见素问背着她走到一旁。
素问做事从不背她,但今天却很异常,她轻步靠近,眼前之景也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你把吃的给我,自己倒在这吃剩下的残渣。”
徐照野厉声呵斥她,将按半块胡饼又扔回给她。
“你不吃,我也不吃。”
素问没接而是把胡饼又塞到徐照野手中:“你身上有伤,不能饿着,况且你还要查案,还要……还要保护我。”
她声音越来越低,心中的愧疚也越来越盛。
这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从来就没有倒下过,但她终究是人,身上已伤痕累累,她也想帮忙可每次都好像帮不上忙,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徐照野将半块胡饼分成四份,她留了两块,剩下的收起来。
“那就分开,剩下的做下一顿干粮。”
数九寒冬正是冷的时候,又恰逢年关,正是喜庆的日子,民间有传,若在年关摆上一桌丰食,来年便可日日富余。
这半块饼可解她们一日之饥,那剩下的农户们怎么办,一日找不到军粮,他们便要再挨饿一天。
徐照野站在村头处,一块小小的甲片却承载了数百人的性命,牢中聂胜,狱中农户还有村中老弱。
那些她见过的甚至没见过的,聂胜在刑架上的身影,童家阿哥到死都没能送出手上的小马,还有其他农户们的期盼的眼神都在告诉她,她的时间不多了。
那个男人把她当成了一颗棋子,她这一生最厌恶的就是被人驱使,命运不能自己掌控的那种感觉就像在奔腾的海浪中乘一叶扁舟,随时会被那汹涌的骇浪掀翻。
可走到今日,她却发现自己这颗棋子却掌握着数百人的命运。
她是一颗棋,一颗掌控全局的棋。
如今她又站在黑夜下,再次仰望星空,这漫天繁星像极了一盘早已安排好的一局棋。
只是这局棋背后的执棋人到底是谁。
次日一早徐照野在几个孩子的带领下来到了粮草被劫的地方。
徐照野环顾四周,现场确实什么都没留下,这是一片开阔地带,适合伏击。
面对这样的地势,她的第一选择就是派两队弓箭手各伏两边,待运粮队来时,先以弓箭射其精锐,等到运粮队方寸大乱,再趁此冲击。
她来到两边扒开覆在上层的厚雪,雪下的泥土里还有些粘着血的泥块。
除了些许血迹和一些残兵,她找不到任何线索,只能说明对方很凶残。
战斗的一幕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只靠如今仅剩的一片碎甲她得不到一点线索,要想获取其他线索只能兵行险招。
徐照野看着还在认真翻找的素问,她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就像她行医问诊时那样认真。
徐照野轻拍她两下,见她看得仔细,她也低头去看,那是一滩的血块,血浸入土壤凝成泥块。
“这有什么好看的,走吧这些证据就够了。”
“真的!”素问又惊又喜。
徐照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拉着她往回走。
素问忍不住问:“你知道是谁劫的了,那不是可以还乡亲们清白了。”
她从不怀疑徐照野所说,她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太笨,一丝的蛛丝马迹就能让她明白,甚至能从别人的话里看透这个人的本性。
这一点是她最佩服的,她行医问诊也见过不少人,遇到过不少事,可在她面前却显得太过稚嫩。
徐照野嗯了一声,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素问,素问正牵着一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手里还有一小块胡饼,她把那块饼给了那个孩子。
她问她为什么,她只回了一句:“可怜罢了。”
这样的孩子最可怜了。
徐照野拉住那孩子,她俯身笑着对那孩子说:“晚上你来找我,我有东西给你?”
孩子欢快的点点头,朝家的方向跑去。
素问却面色担忧:“你确定要告诉她们吗?为什么上次不说?”
她以为她不说是因为不忍,但徐照野的话却使她如遭雷击。
“我不告诉他们是想从他们口中得到我需要的证据,只有给她们希望,她们才能说真话。”
“你骗她们只是为了,为了证据。”素问似乎不愿意相信她又问了一遍“只是为了证据。”
“是”徐照野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现在呢?”
“现在我只是在完成我的承诺,我从不欠别人什么。”
好一个从不欠别人什么,在这一刻素问心中的那座大山轰然崩塌,她眼角颤抖,始终不愿相信徐照野会说出这句话。
“所以……所以你护着我只是为了……”
“为了报恩,你救我三次,我亦救你三次,我们此生从不相欠,此事已了,今后我们都不必再见。”
徐照野说完便头也不会离去,只留下素问呆愣在原地。
她的心是痛的,人间情义莫过于生死之交,她愿意把真心托付给她,可她呢,只是为了互不相欠。
如今她终于看清她眼里的幽暗是对世事的淡然,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一场她沉浸其中的梦。
徐照野一直等到傍晚都没见到那个轻盈的身影,她知道她的话起作用了。
她识人一向很准,也知道最伤人的话该如何说,她不后悔,她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她不想再把她牵扯其中,这泥潭只她一个人就够了。
月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蹦跳着进来,他稚嫩的声音穿透整个祠堂。
“你要给我什么?”
徐照野半倚在门框上,顺势也把男孩拽到自己身边。
“想听故事吗?”
男孩点点头。
“从前有一颗星星,它厌烦了天上的生活就想下来过过人间的生活,可星星也有它的责任,天上的嫦娥不让她下来。但有一天,天上的几颗星星因为抢一株仙草打了起来,所有的嫦娥都去劝架,它看没了管束偷偷溜了下来。”
“你知道它溜下来做了什么吗?”
男孩摇头,“不知道”
“它溜下来见什么都好奇,有什么热闹它都去凑,可有一天它遇到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和它志趣相同,他们一起游船,一起看灯,一起游玩。”
“但星星偷偷溜下来的事还是被嫦娥发现了,她们要带星星回到天上去。星星不愿回去,它想去找那个孩子说清楚,但嫦娥态度强硬,硬是要带它回去。”
“星星拼命跑,终于它到了那个孩子面前,可在那一刻它也被嫦娥打中,它倒在那孩子身前,孩子哭喊着它不要死,星星却说,它不会死,它会一直在她身边,它是天上的星星,会一直看着她,陪着她。”
徐照野看向天空,“你看有没有一颗星星在看着你。”
男孩欢呼雀跃,指着那颗最亮的星星说:“这颗,它正在对我眨眼。”
徐照野看着那张稚气的面孔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递出那只泥塑的小马“这是那颗星星送给你的。”
孩子兴高采烈的接过小马,有些好奇地问道:“可这件事我只跟爹说过,没跟星星说过。”
“爹变成了星星”
“爹变成了星星”孩子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娘一定知道。
“我要去告诉娘,爹变成了星星。”
孩子的想法总是简单的,得到了什么好东西总会回家分享,遇到什么不懂的事也回家问娘,因为娘一定知道。
“去吧”
徐照野看着那小小的身躯渐行渐远,甚至还有些羡慕,至少他还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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