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白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处,尤其是腹部最为严重,反应过来周身的疼处时,泪水含在眼中,要落不落,终究忍不住在永亦面前流露出小孩心性。
“姐姐,疼。”
殊白埋在永亦肩头,泪水润湿一片,温热消散后便是一片凉意,永亦下意识轻拍着他的背,以往哄咕咕入睡便是如此,沉思中,她眸光随着透窗而来快速扫过的光影明暗变换,似无奈又似安抚。
不多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打断这暂时的静谧,是两个小和尚熬了药端来。
殊白还在哽咽,永亦唤他们入内,两人听见哽咽声后面面相觑,从对付眼中看出慌乱。
——白小师叔!
一行一贯爱说闹的性子此时变得比一常还要沉默些许,他求助般看向一常,一常顶着一张悲悯的脸,垂眼沉默。
半妖嗅觉灵敏,殊白闻到了苦药味,逃避地埋得更深了些,狐耳刮着永亦下颚连着侧颈一片。
怀中的人抗拒,两个小和尚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永亦伸手,“药给我。”
殊白听到后,委屈的声音弱弱响起,带着一丝抗拒,“我不喝药。”
一常端着木托上前,木讷劝导:“小师叔,不要讳疾忌医。”
永亦轻轻地将人从怀中半退了出来,空出手端过温热的药碗,嗓音不咸不淡,“快喝了。”
殊白呜咽一声,不善安慰人的她顿了一瞬,心中叹气,放柔了些,“药凉了就更苦了。”
一行捧着手中的小碟子上前,“小师叔,有蜜饯,我买的最甜的。”
一人喝药,三人轮番劝着。
狐耳动了动,殊白从永亦怀中慢慢直起身,黑乎乎的药汁送到眼前,难闻的气味扩散,他皱眉屏息,抬手时牵扯到伤口也一言不发,独独自己生闷气一般撑着永亦手中端的碗一口闷下,又快速推开,苦着脸向一行探出手。
“蜜饯。”
一行端着碟子上前,殊白连忙抓了几颗往嘴里塞,腮帮鼓起,眼里似隔着朦胧的水幕,口中含糊,“姐姐,我喝完了。”
殊白并不隐晦的目光看向永亦,似乎在暗示什么。好半响,口中甜滋滋的味道掩盖住汤药残留的苦味,殊白忍不住又抓了两个。
一行后撤几步,“小师叔,别吃了,等下喝点白粥。”
殊白点头,将手中的蜜饯塞了一颗到永亦手中,在那双蕴着星光的眼眸注视下,她眸光微动,沉默地将掌心中的蜜饯放入口中。
甜腻充盈整个口腔,永亦抿了抿,更多甜意弥漫。
一常一行合上房门离去,殊白没再赖着永亦,永亦落座在椅子上,他俯身凑近,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
“姐姐守了我们一夜,累不累?”
“不累。”一夜未眠,永亦眼中闪过些许习以为常的疲惫,却依旧如此答。贴近的人面色惨白,一双肖似狐狸的双眸漆黑发亮,显露出几分与昨夜不同的神采奕奕。
“姐姐学会骗人了。”殊白捂着腹部,轻微喘着气靠着床帏,看样子又是牵扯到伤口,永亦刚想询问,就见他撩开薄被一角至腹部,隔着里衣自己低头看了一眼,“还好没有出血。”
殊白的情绪总是如此小孩心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在因药苦委屈,下一刻又想到永亦如何,此时又分心看起伤势来,虽一直喊疼撒娇,但也一直是在忍着。
薄被盖上,他抬头时双眸熠熠生辉。下一秒,永亦耳边便响起他算不上有力气却清亮的声音。
“姐姐,以后偶尔听听我诵经可好。”
即便此前永亦没有回应过他,殊白也从不会觉得自己受挫,从某一方面,他有着自己的执着。他没有渚青那般过多顾虑,他一知半解的懵懂,让认定事情的认知变得简单。
正如现在,想到了,便要念叨着提出了,软磨硬泡着。永亦拒绝他便不提,下次在找机会,若是没有拒绝,那便是有机会。
床榻上的狐耳少年目光热烈执着,苍白病态的面容,嘴角勾起微笑与期盼的弧度。
永亦愣神一瞬,那双略微冷厉的眼眸与之对上。
同一双眼眸。
殊白情绪更为外露,期盼回答时眼睛会睁得圆圆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开心时弧度更大,难过便垂下,又时不时忍不住抬眼瞧对方的反应。
渚青总是弯起眼眸含着点点笑意,无论是欣喜还是担忧,隐藏着,只愿展露永远温和的一面。里面蕴着喜悦、悲伤或是其他,杂糅在一起,表露一点,待人就要看清时很快消失。
还未等到永亦回答,一常一行端着白粥推门而入。
殊白快速用气音说道,“姐姐不要讳疾忌医。”轻飘飘地,像是羽毛从她心间划过。
永亦垂眸压下涌动的情绪,睫毛落下的剪影与眼下的乌青融在一起。
两个小和尚端来了两人份的早膳,还未来得及放下,那方丫鬟就过来传信宫中来人,无法,她只留下一句好好歇息着便匆匆离开,来不及梳洗便同来人入宫去。
自那日永亦隐晦提及前去诛邪塔内之事起,一直未得宣德帝的召见,她本不着急宣德帝何时做出回应,原想着要晚些许时日,不曾料想竟如此之快。
然而更令永亦没想到的是,创造良机之人,竟是国师。
昨日国师捉了那狼妖,要想将其重新关押至诛邪塔内,便得经宣德帝手拿到令拓。
所谓令拓,便是将能开启诛邪塔外法阵令牌用朱砂混和少许契约令牌之人的血液拓印到黄纸上,为‘通行符’。
此令牌,便是由宣德帝亲自保管。
然——逃于人间的邪祟,若能诛杀又何苦再次关押于塔内。奈何越丘言辞恳切,又将一众先师搬出。宣德帝必然不相信其古板说词,无非都是幌子,只是不知道国师这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了。
“既然国师心迹如此,朕并非罔顾人伦之人,此行便让霍大人与你同去,也免得途中再生事端。”
坐于上位的帝王声声威严压下,不容置辩。越丘眼神暗下些许,平静称‘是’,再抬首,神情已恢复如初。
永亦微微屈身,亦如此答复。宣德帝这番周转,让她同国师一起入诛邪塔内,果然是帝王心思敏感多疑,一面叫她跟着国师瞧这其中算盘,一面又让他们二人相互制约,以防她胡乱行事。
虽只能出入诛邪塔一次,倒也足够她瞧上一瞧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
从宣德帝手中拿到两张通行符纸,两人各怀揣着心事,一路无言,在宣德帝亲卫的带领下行至诛邪塔外。
塔外一如既往重兵森严,递交层层书函,亲卫避开二人,小心翼翼在刻满行文的石碑前放上一块环形令牌,轻轻一按,面前隔着一层薄雾般的罩子扭曲出一一人高的漩涡。
“二位大人,结界暂时开启,还请快快入内。”在亲卫的催促下,两人前后迈入结界之中,如穿过一层水膜,永亦回望一眼,发现漩涡重新平复,亲卫的身影在结界之外若隐若现。
结界之内,四周草木枯败,腐朽的植物混着翻出的泥土,呈现出诡异的暗色,诛邪塔由石块砌成,工匠雕琢出细致古朴的外观,远远看去仿若一普通的石塔,安静立于距两人十米左右的位置。
永亦走进,才发现每一块砖石上都刻有密密麻麻的符文,文字之间流淌过暗金色的光芒。
在关着数百邪祟的塔外,永亦几乎察觉不到一点妖邪的气息,她缓缓走向一眼看去黑暗空洞的大门,就在她靠近之时,数到光芒乍现,浮现出一道金色的‘门’。
“霍大人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些。”一直未出声的越丘在此时催促,和颜悦色未显出半分急切之意,若忽略两人立场,倒像是长者在开小辈玩笑。
永亦从怀中拿出符纸,符纸上的朱砂映着金色大门散发出微弱的红光,她回眸淡淡撇去一眼,国师手中符箓也正亮起光芒,她率先迈入门中,未发现国师手中的符箓只那一瞬便暗了下去。
短暂失明后,永亦到了塔内,身后国师的脚步声也在她还未看清周围景色的瞬间悄然响起。
塔内气息混乱邪祟倒是没瞧见一只,她皱眉环视,四周篆刻有许多面目狰狞的兽类壁画,栩栩如生,像是欲破开这墙壁逃出。
永亦一眼便判断,这群邪物的肉身便封于石像之中,有几处石像上破开有裂纹,出逃的邪祟便是从裂纹之中钻出,那又是如何逃到塔外?
永亦试图找出缺损之处,只有石像上留有裂缝,有些形态她依稀能辨认出此处的妖邪已被她诛杀。抬头往上,粗略而过,一层一层的壁画堆叠,足有五层,一览无余,偏偏墙角处高悬一锁梯直至高处。
往上竟还有一层。
永亦不知这上层之物是否也逃离到塔外,但绝对能料想到是比底层这些壁画之中的邪祟还有棘手的存在。
永亦收回视线,目光落到国师身上。
只见越丘手持一眼熟的布袋,立于一破裂是狼形石像前,口中念诀,一股黑雾冒出缓缓没入石像内,熟悉的金光流淌在缝隙之间,似在慢慢修复裂痕。
永亦直勾勾盯着那裂缝,眼中闪烁杀意,毫不掩饰的目光令越丘回首,眼中含笑却是警惕地看向她,“霍……”
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只等他说出一个字,永亦便已越过其一拳砸于突出的狼首之上,碎石纷飞,伴随着残渣簌簌落下,永亦拳头处的皮肉破开翻出些许血肉,她不觉痛,将一股黑雾从里面拉扯出来,黑雾在她手中扭曲挣扎,尖锐刺耳地嚎叫,还未吐露什么,便泯灭消散。
永亦回首侧目,眼眸中含着戾气,唇角微微勾起讽刺淡淡弧度,“国师既已完成先师遗志,那便了了心愿罢。”冷言冷语,更像是在死人墓前说的墓志铭。
越丘表情僵硬一瞬,很快恢复。
他气急反笑,咬牙切齿道:“自然,天色已晚,霍大人还是速速回宫向陛下通传吧,越某不奉陪了。”
他甩袖离去,背过身时,诡异地勾起一抹笑,眼中已是藏不住的杀意。
当真如他大徒弟言,是个疯子。
还是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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