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丘先永亦一步离去,隔着结界见一身影越来越近时,一直等候的亲卫这才将结界再次打开。
“霍大人,国师大人已经回府,陛下还等着大人回话,还是快些出来罢。”
永亦应好,脚步在迈出结界时顿住,她警惕地回眸望去。竟在塔外闻到了邪祟的气息,若隐若现的气息在风中一吹便散去,她低头皱眉轻嗅,自己身上确实残有那狼妖的气息,可这股气息却不像是从她身上而来。
永亦走出结界,那股多出来的奇怪气息消散。怀揣试探欲再次进入结界,那漩涡已缩小成一点。
永亦不自觉拧眉。
是还困于结界之中?
瞧着雾一般的结界屏障,她抬手覆上的动作被旁侧的人出声阻止。
“大人不可。”
永亦半眯着眼侧目,露出些许疑惑。落在那出声的亲卫眼中,却是狠戾不耐,当中透着冷意,像是质问为何不可。
亲卫后背冷汗津津,总觉得有凉风往衣领处钻,心中连连哀叹。
杀神转世啊。
他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冷汗,讪讪开口:“大人,这结界之中蕴含雷电,碰则伤人。大人武艺高强虽不惧于此,还是小心些为妙。”
雾中细纹般的亮光在此时一闪而过,引得永亦侧眸,残阳霞光散落天边各处,结界四周格外昏暗,这一束亮光乍现,她眼中闪过了然之色,语气平常且淡然:“多谢提醒。”
她再次望向结界,似乎能望见隐隐的黑色塔影。
此处底细还未摸清,只浅略知晓大概。要想得到‘通行符’,还需——求助宣德帝。
·
殿内亮如白昼,两道人影,一人负手而立,一人半跪。
帝王站于身前,永亦只能看见明黄衣袍的衣角,低垂的眼眸毫无波澜,上位者问什么,她便答什么,话语淡淡,一袭黑衣,像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是帝王手中的利刃。
“诛邪塔内景象如何,途中可生出异处?”面前的皇帝,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权力与威严的象征,即便刻意放缓,传入耳中的声音依旧犀利强势。
想来这位帝王自己不觉,又或是帝王之家本应如此。
永亦并不畏惧于此,平静而寡淡地答复今日塔内所见。她未抬首,那抹明黄刺入眼,难得流露出一瞬的迷离。话音一转,“国师将邪祟封印于石像之中,臣心中有惑,便一拳砸向那石像,不料石像碎裂,那邪祟逃出来,臣便诛灭了此邪物。”
宣德帝瞥见永亦抱拳的那只手,血肉凝结在一块,“倒是难得说些有趣话。”他嘴角忽然露出的笑意叫人琢磨不透,当然四下亦无人看见,屏退了所有近侍,只余他们二人,永亦此时仍垂首,却能听清那一声轻笑,包裹着些许愉悦。
宣德帝缓步走向上位,撩袍坐下。“起来说话。”
“是。”
永亦利落起身,看向上位之人,忽觉自己太过心急,颇有病急乱投医之态。入那诛邪塔,方法唯二,一则通行符,二则令牌。
‘通行符’到底需要宣德帝精血制成,听说前世那位昏君,侍者不小心拔掉一根头发都要大发雷霆杖责数十,言‘龙体怎能随意受损’。
即便是任意小卒都不曾在意的细微伤处,落在位高者身上,便是左呼右唤的大事。
何况那令牌更是仅帝王持有,血脉相传之物。
可——明日蹉跎,再复明日。灾祸常常事发突然,届时,即便能够力挽狂澜,祸患早已危及千门万户。她眸光闪了闪,到底是不精于此道,不知如何开口引话。
她沉默半响,消瘦的身影笔直地立在原地,那双饶有兴趣的目光却不曾移开,“瞧霍大人的模样,是有求于朕?”
对上帝王不怒生威的眉眼,永亦不作犹豫,语调铿锵:“是,臣恳求陛下赐臣三张‘通行符’。”
“你要三张符纸出入诛邪塔何意?”最后二字陡然压下,幽深莫测,听不出丝毫情绪。
永亦不觉畏惧,却还是弯腰拱手,不敢妄动:“陛下明察,臣觉察塔中有异,证实这塔中妖邪能于塔中剿灭,既如此,何不——”
话还未完,便听上位一声喝斥,“好好一女郎,尽学得杀神莽夫样,成何体统!”
阴影敛去宣德帝的目光,凌厉的视线如芒在背,永亦镇定自若,淡然答:“天下若能给予几分目光到女子身上,女子便也能封候将相。”
一语双关,几分讽刺,几分讨巧。
宣德帝伏案而坐,眼中雾霾褪去,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御下之术,往往讲究恩威并施。朕从第一眼见你,便知道是个软硬不吃的。”
永亦的头更低一分,不见愧意:“陛下谬赞。”
宣德帝气笑:“朕何时赞许你了?不过是不可多得的有用之才暂且收编,又叫人调教不得。学得几分阳奉阴违却不精,言为心声,心口如一,姑且算作一长处。”
“可对朕,你又有几分真心实意敬畏?”宣德帝取来未用尽的朱砂,尖刺挑破食指滴入几滴鲜血,狼毫润融,落于黄符纸上。“你要这符纸,朕可以允你。不过朕闲来无事倒想听听霍大人心声。”
鼻尖敏锐地嗅过一丝血腥气,笔触如风声入耳,永亦眼中异样的神色划过,“陛下勤为万民,臣替陛下分忧。”
不似那朝中文臣说惯的场面话。永亦出发点在‘万民’,向帝王点出了一个前提。
——只要宣德帝勤为万民,做一个爱护万民的好皇帝。
哒——哒——
靴子的声音落在铺满软毯的地面,声音很轻,明黄衣角再次映入眼帘。
宣德帝沉默许久,面前拱手之人,放在民间不过一刚及笄少女,虽知非池中之物,这般瞧着,身量在女子中倒是出挑,偏瘦骨嶙峋的,又患癔症,时而疯魔,谣言传是个活不长久的彗星,命中含煞。
罢。
宣德帝沉声吩咐:“霍大人可要好生利用,莫辜负朕一片信任。”
永亦愣神一瞬,直挺挺地跪下,伏首叩谢:“臣——叩谢圣恩!”
永亦退下后,宣德帝未唤内侍,偏殿之后,缓缓走出一高大魁梧的身影。
“万重的心思难得细腻生巧。”孟承烈字万重,宣德帝如此唤他示亲近之意。
孟承烈:“属下只一介舞枪弄棒的莽夫,无玲珑心窍,跟随陛下多年,倒也生出自己一套识人观物的本事。”
“你在揶揄朕?”不然,怎会苦求他让霍永亦同国师一同前去诛邪塔,为其言尽好话。
孟承烈笑:“不敢,不敢。”
“从哪里学来些场面话到朕跟前卖弄。”宣德帝瞪了他一眼,旧友斗嘴般,不带任何身份地位之差。
二人相视一笑,宣德帝忽想起一句诗词,轻声念出来,“宜未雨而绸缪,勿临渴而掘井。”
这倒像在回应几日前永亦那‘祸揪其根’四字。
·
永亦在皇宫内待的时间不算久,回到小院,夜幕已降下,陪同阿玉用过晚膳,便又去到殊白那处。
彼时殊白才在一常一行的轮番哄顺下喝了药,一见永亦来,苦得皱起的眉眼霎时舒展带笑,耳朵抖动一瞬,被角露出尾巴尖拍打着床。嘟囔中又带着关心与委屈,“姐姐这么晚才回来?”
永亦还未回答,殊白见她手上纱布渗血,急得就要跳下床榻去拉她,幸被旁边两个小和尚制止。
一常、一行:“小师叔可别乱动又裂了伤口。”
永亦几步走近,殊白双手轻轻托起那包着白布的手,她站他躺坐,居高临下。红色还在逐渐扩撒,顶着一对白色狐耳的脑袋靠近,一阵温热的风扫过皮肤露处,她未抽离,垂眸时熟悉的水珠映入眼帘,半妖少年墨发白肤,泪眼朦胧,粉白的唇瓣微张,“很疼的。”
永亦视线落在纱布上那突然畔生在血红花朵旁的粉白小花。
不言。
阿玉为她包扎时,血块已经凝在一块,不疼,就是冲洗过后伤药刺激着又流出些许血来。
殊白几颗金豆子落完,水雾还未散,眼睑处睫毛沾湿一簇一簇。永亦的手捏在狐耳上,不轻不重,“你身上有伤,该休息了。”
殊白反问:“姐姐呢?”
“也该好好休息才是。”他自问自答,“佛经安神,姐姐在外奔波,累坏了吧?”
“我给姐姐念诵一段?”他试探询问,尾音如小钩子般,牵着期待。
永亦落在他狐耳上的手没收回,殊白错开一个眼神传递给一常一行,两个小和尚搬来椅子,“霍施主请坐。”
殊白拽着永亦,因怕牵扯到殊白身上的伤,永亦只好顺着他的力气,“姐姐坐一会儿。”他眼里满是狡黠,透着童真般的欢快。
“姐姐且听好。”
床榻上的少年半靠着床帏,散发披肩,双手合十于胸前,阖目时侧颜虔诚,虽不伦不类,当经文自口中流转而出时,倒别有一番禅意。
永亦略微出神,佛经入耳,如清风冽泉,沉入潭水的寂静,荡清了今日压在心中的几分杀戮意,昏涨的神台清明,不知不觉倦意袭来。
许久未如此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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