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酣醉

季夏悠和刘哲在爱丁堡的亚瑟王座相识。站在山顶,风不带尘埃,吹来了青草的味道。叫不出名字的梗犬在牵引绳下吐着舌头,旁边的情侣坐在草地上聊天,孩子的嬉闹声响彻在耳边。刘哲看到季夏悠一个人站了许久,太阳镜遮住了她的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耳边插着有线耳机,其中一端的线头缠绕在一起。

刘哲把相机对准季夏悠,调整相机参数,用大光圈抓拍了几张她的侧影。他走到季夏悠身边,犹豫着该怎么打招呼,用中文还是英文,先说你好还是嗨。季夏悠大概意识到了刘哲的犹豫不决。她转头冲他微微一笑,说了句,你好。刘哲递过手,你好,刘哲。互相握手的一幕过于正式,但也合理。

景色会给人带来思考。此时的缄默不语,并非无话可说。

他们在山顶分享同一包哈瑞宝橡皮糖,三明治一人一半,风景各看各的。

远处的海面上,零星的船只正漂过海湾,默默地划破幽蓝的海水。

暮色袭来,气温开始下降,刘哲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持续散发着光亮,他靠近她,她没有回避。季夏悠把太阳镜推到头顶,往下拉了拉衣袖,他们一起走下山,前后相继,默默前行,有时会停下来喘口气喝口水,有时会并肩而行交谈几句。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季夏悠身材娇小,但很有耐力。

下山后,刘哲提议去Pear Tree House喝一杯,酒馆在一个18世纪的房屋里,是很多当地学生常去的酒吧。刘哲直视她的双眼,希望得到点头的回应,季夏悠觉得局促,笑得很牵强,低头看向鞋子,没有接话。

季夏悠,上海人,墨尔本大学金融专业毕业,第一份券商的工作一干就是十年,从螺丝钉到团队负责人,季夏悠收获了慢性荨麻疹、湿疹和神经性头疼。

十年间,季夏悠陆陆续续交过三、四个男友,逢年过节收了男友什么规格的礼物,她会大差不差地回礼。出去吃饭也会主动买单,约会不用男方接送。从来不在男方面前吃她最喜欢的螃蟹。

她总是和每一任男友都保持着非常微妙,又自认为很合理的相处关系。

在金融行业,掌握绝对权力的始终是男性。他们为了达到事业的巅峰,为了在男性之间的霸权争斗中获胜,会不断触碰道德底线,无视家庭生活。

女性想要获得竞争资格,不仅要做出业绩,还要懂得如何避免发生女人之间的嫉妒,更需要在特定的社交场合中表现有趣且优雅的一面,绝不浪费自己作为女性的社交优势。

季夏悠发现,被男性霸权认可的职业女性都有一个共通性:在他们的可控范围内。

在千篇一律的社交模式下,养育着谈吐思维甚至打扮都一样的精英男士。如果不是长相的差别,他们就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乏味且单一。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多解开衬衫的一粒纽扣,窄身裙再短一公分,连衣裙的SIZE再小一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她始终做不到。她也不知道有些人是怎么可以一边和男人打情骂俏,一边又保持着安全又关键的距离。

她总是在名利场的得到与失去之间盲目压线。

做完一个常规的胆囊切割手术,第二年体检又发现子宫肌瘤,医生直言在生育的最佳时期,她应该尽快完成生育。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是否想成为一名母亲。当身体向她发出难以生育的警告时,她本能地接受上天的安排。

毕竟生育比婚姻更能改变一位女性。

季夏悠在病床上再次读完毛姆的《刀锋》,“我毕竟是由于幸运才活着,我想活得像个样子,但又不知道要像个什么样子。”

她虚弱地感受到身体的极限,职业的极限,以及灵魂的极限。她想到自己没有脂肪,没有味蕾,狂热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工作态度,心不由地颤栗起来。

当初那个迷茫又没有理想的年轻人,赚钱是正常的形象和状态。为了赚钱,意志必须要坚强。她心里播种了一种让她上瘾的东西,这种东西通过光明的前途来抵消内心的痛苦。

经过无数个夜晚,也许有用,也许无用的反抗。在自由和约束,真实和虚伪互相拉扯的过程中,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勇气让她做出了选择。

季夏悠不适合这个行业,她缺乏野心。

三个月后,在一顿杯光交错的晚餐中结束了和同事以及上司的关系。

上司已看上了新的接班人,他会把他塑造成下一个自己,用同样的语调和手势,为他打开通往财富世界的大门。

季夏悠走出餐厅的那一刻,除了他们刚刚饮下的酒,一切都没不复存在。工作群可以退出,非工作时间不会接到上司的电话,同事之间的友谊会很快被遗忘,再也不用为了回避无礼的客户而寻找理由。

往后的日子,投行业没有人会再提起或记得她的名字。她的岗位很快会被接替。

繁花似锦的生活在一圈圈旋转后,又将回到原点。

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也常常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恐惧和空虚。她没有信心可以过得更好。她的潜意识指引着她做出选择,她把它们称其为命运的安排。没有什么大不了或者不可逆转的事,她相信,生活会再次向她露出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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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天
连载中木北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