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筹受了点伤。
虽然他在收手时尽力显得潇洒,也确信凭借自己的克制,别人不会看得出来,但他自己知道,和那个银衣少年不算深入的交手中,自己是落了下风的。
这件事让他有些微的挫败感。
在武林中,他是身份最为显赫的年轻人,出生于当今最强大的门派,从师也是最佳的,自小到大更是没人见了不夸赞一句聪慧和勤奋。
他虽从没说过自己一定是青年一代中功力最强的,但在各路人的恭维中,隐隐也认为自己难逢敌手。可区区一个不知师从何派的少年,就短短时间令他自愧弗如,心中郁郁也在所难免。
许筹走在半路上,路过卖冰糖葫芦的佝偻大爷,见对方慈眉善目又劳累非常,便顺手买了几串莫莫爱吃的,带回家哄三叔叔的遗孤。
说来近日发生的种种都十分蹊跷,许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一系列事情都只是个开端,如果没有及时找出背后作乱的人,大概会有更骇人的故事发生。
其实武林大会近在咫尺,许筹是偷偷从苍云剑派中跑出来的。
他爹许临光早有意在本届大会上推举他,让他带领苍云剑派再夺桂冠,因此出于不想横生变故的考虑,并没允许他出来查探什么。
但,莫名暴毙的三叔,不堪被奸辱而自尽的三叔母,都是从小便对许筹爱护有加的长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他安静呆着保全自己,他做不出来。
“哥哥!”
刚一进门,莫莫就朝许筹扑过来,本来无忧无虑的孩童,刹那间失了父母,十分可怜。
“乖”,许筹摩挲着她的后脑勺,又把藏在身后的糖葫芦拿出来:“看看这是什么?”
“糖串串!”莫莫跳起来,抢过来就要往嘴里送,许筹赶紧替她剥了纸,又温柔地递还给她。
“少主”,身着一袭黑衣仿若幽灵般的男人出现在屋内,他头戴黑纱斗篷,长纱完全遮住了上半截身子。
许筹没回头,他不紧不慢地嘱咐莫莫回房里玩,又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
“谁叫你来的”,简单的问句,但蕴含着明显的怒意。
男人一直没抬头,听见这话腰弯得更低:“掌门已经知道洛阳的事,派余青前来召少主速速回去商议。”
许筹将茶碗里几颗本就不多的茶叶吹开,盖子在碗沿摩擦的声音透露出他心中的烦躁:“不过想圈着我,竟还找了借口”,他冷哼一声:“如今线索暂且断了,他定是怕再查下去了。”
余青不敢置喙这父子俩的事,只把许临光要他带的话都带到:“掌门说,若少主执意要孤身探查,便命在下杀了三长老的遗孤。”
“啪!”
茶碗重重摔在桌上,茶水飞溅,打湿了余青的黑纱。
“你敢!”
许筹不再压着怒意:“三叔叔自幼与他一同长大,门派中事,他擦不干净屁股的家事,事事都以他为主,为了帮他,年近半百才有了莫莫,如今他们夫妻二人受辱遭难,他不但瞻前顾后,还要拿莫莫的性命开玩笑”,许筹嘴唇颤抖:“呵,他可真是好掌门!”
余青抬眸见少主气得不轻,也不敢再火上浇油,只劝道:“少主息怒,掌门不是不想查,他让二长老来跟那凶手,足见对这件事的重视。只是短短时间,连二长老都死于非命,对手必定不简单,掌门也是担心少主出什么意外,才出此下策。”
许筹闭上眼深吸口气,从得知二叔被杀到现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一万个无法落地的猜测,思绪杂乱,甚至还没空难过。
“对手比我们想象的更会伪装。”
许筹半晌才吐出这句话。
苍云剑派作为江湖第一大帮派,几位长老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一般无人能近身。
杀三长老的小喽啰潜进门派数年,才有机会用诡计害人暴毙。而二长老是来追人的,他自己早有防备。这也是许筹一开始认为,只要对方不是人多势众,必然不容易出差错的原因。可没想到转眼间,二长老身中数刀,甚至被焚烧在客栈里。
客栈房间狭小,不存在以一敌多的可能,于是许筹以为接近的人功力非凡。但单单是功力非凡,还不足以能在静谧的夜晚,四周房间住满了人,并且非常不隔音的情况下,完全不被人发现地了结一个高手。于是他认为这个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早就进来这客栈布下了陷阱,才能快速精准地完成刺杀。
他查看了小二的记账簿,来往都是书生商人居多,只看账面没什么可疑之处,但那银衣少年屡次出现在自己眼前,许筹无从查起,便想拿他试试手。
谁料那少年果真功力非凡。虽然压自己一头,许筹也不确定他与二叔叔对打是否能快速大获全胜,但是那少年手下看似有很多人,虽然人人都仿佛武艺不佳的样子,但他们都住在离事发之处不远的屋子里,即便能听见打斗声,也没什么值得避讳的,这样一来就给了凶手很多时间。
若是他们再提前往二叔的茶食饭点里加点东西,那杀他更是易如反掌。人多眼杂,便足以混淆视听让人无法注意了。
而那少年看起来年纪轻轻,交手间更是觉得瞻前顾后,带领的帮手也似乎人畜无害,并且还在放火焚烧客栈后积极灭火,甚至坐在门口看了一夜火势,更是乖乖被带去官府问话,怎么看都不像下手残暴的凶手。可若掀起这腥风血雨的人真是他,那他的伪装之术便足以令人咋舌。
说起伪装之术,灵州城郊,最爱角色扮演的万机阁主尉迟越,正半躺在手下编织的竹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闭目隔绝身边的聒噪。
可身边确实过于吵闹,即便她明心静气,还是有声音从耳朵里漏进来。
“饶了我吧!”
“求求阁主,属下再也不敢了!”
“阁主,我再也不敢了,真不敢了……”
那人也没什么新词,颠来倒去就那两句,阿越听着心烦。
“阿越”,沈席轻轻从后面摇了下她的椅子:“不然随便罚罚算了,阿寺是初犯,让他长个教训,戴罪立功吧。”
阳光从茂密的绿叶丛里洒下来,阿越微仰头,树叶斑驳的印记便落在她脸颊上,让人更瞧不出她的表情。
过了半晌,沈席也拿不准她到底要干嘛的时候,阿越终于开了口。
“知道错哪儿了吗?”
语气甚至有些温柔。
“属下不该……不该见色起意,更不该粗心大意留下证据,差点坏了阁主的大计,属下该……该死……可……”
他还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尉迟越打断了他:“知道该死,还耽搁时间?”
阿寺吓得双腿一软,跪都已经跪不稳,身子一踉跄,头就要往阿越腿上倒去。
阿越也不躲,睁开眼,歪着头瞧他,阿寺满是涕泗的脸贴在她脚脖子处的长袍上,阿越没露出嫌弃的表情,眼神里甚至含着怜爱。
她脚踝转动,拿鞋面来回摩挲着阿寺的脸:“怎么办?我讨厌自作主张的人。”
脚下的人已经吓晕过去,软塌塌地倒在她腿上,阿越一踢,人便彻底瘫倒在地上,脸色菜菜。
“谁让你拉他出来的?”
阿越挥手让人将昏死的阿寺拖下去,沈席还站在她身后,听她发问,赶紧道:“说好了尽量不杀下属,不拉他出来难道你真想烧死他?”
阿寺住的房间和苍云剑派追来的人相邻,放火前,阿越让人从外面给阿寺的房门上了锁,就是要阿寺跟追兵一起消失的意思。
“我说了”,阿越站起来,细长的眉眼若有若无地朝沈席瞥了一瞬,声音冷得瘆人:“我最讨厌自作主张的人。”
说完便自顾自走了。
沈席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
他觉得他的阿越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以前虽然心思深,睚眦必报,下手狠辣,但起码还有点人气。如今势力武功都比以往强大,性子却像是越发阴鸷了。
可沈席看不懂她,不过是因为她太过矛盾罢了。
下令害苍云剑派的三长老,她毫不手软,烧死许临光派来的追兵,她眼都不眨,可面对奸辱妇女的属下,她却无法睁只眼闭只眼,哪怕那个无辜受害的女人她从未蒙面。
洛阳,长崎已经收拾好情绪,开始安排接下来商队重新出发的路线和时辰。此行的目的地是灵州,在灵州查完最后一笔账,队伍就要班师回京了。
但苏赢交给展北临的正事儿还没办,他必须在队伍回京之前,离开长崎的视线。
他躺在床榻上,脑子里还是在雅悦客栈听见的那些事儿,江湖如今不太平,在客栈被烧毁那刻,他便切身体会到了。
虽然现在一切都十分模糊,但他隐约也能察觉到,此事兴许会在武林大会上露出眉目。
而前天在成衣店门口突然被那许公子袭击的事也让他有些后怕,他倒不是害怕有人突然跑出来要和自己比试,只是害怕这些事情会连累展府的商队,这一行人里没有武艺特别高强的人,但好在只要不惹事,一般江湖人士不会对书生和商人下手,而且展鹤群也不是小商贩,常走动的地界里到处是他打点好的照顾,一般也出不了幺蛾子。
可如今自己和他们在一处,要再有那许公子一样脑子不好使的人跳出来找事,他很难保证商队里的人都能完好无损。
这样思索着,似乎是越早脱离商队,越是对双方都好。
“少爷”,长崎将车马准备好,敲了敲展北临的房门,见没动静,以为是时间太早他还没起,但行程已经有些赶,于是不得不推门送上叫醒服务:“少爷,该出发——”,床上哪里还有人,只剩下凌乱的被褥,跟一封字体潇洒到难以辨认的信。
[?@&?:;)-“?!’z·$%先行,勿念]
长崎:“……”
幸好还依稀可辨四个大字,能推测出此书信意图表明的大意。
“完了”,长崎跌坐在软塌上,老爷交待给他的第一任务,看样子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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