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衣少年跑了。
许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余青僵持着,莫莫被他俩的争吵声干扰,开始闹脾气。
“跑了?”
许筹皱眉,也没人追他,谈何跑路?
来报信的属下瞧了余青一眼,他不知道这黑面怪人为何出现在少主房里,只知道每次见到这煞神,都指定没什么好事。
“是的,和跟他一起的商队分开走了,那少年已经出了城,往贺州的方向去了。”
贺州?
许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小子兴许是朝武林大会去的,只是现在距大会开始还有月余,这么早便迫不及待前往,恐怕确有什么猫腻。
“少主!”余青看穿许筹表情上的变化,便知道他又有行动的想法,赶紧制止道:“少主,若真是那人,恐怕此行颇为凶险,掌门的嘱咐不可忘,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许筹冷笑:“那便辜负了两位叔叔对我的养育之恩。”
语毕便抱起莫莫消失在房间里。
余青周身散出黑气,回眸恶狠狠瞪了来报信的下属一眼,一溜烟追出去了。
许筹不想回苍云剑派坐以待毙,此事他爹的态度很明显,先按下不发,等事情愈演愈烈之后再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毕竟大帮派三长老死于暴毙,比起复仇,许临光更担心此事宣扬出去,惶恐召来非议。三人成虎,一旦有心之人说堂堂苍云剑派有人修炼邪功,对他辛辛苦苦发扬光大的帮派也许会造成巨大的打击。
但他最厌恶的便是他爹这点。
名声和门派是许临光此生最看重的东西,只要是可能和这两样发生冲突的事情,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兄弟情,一概可以被牺牲。
在这种反复的牺牲下,陪伴许筹长大的,与其说是他身后的这些荣光,倒不如说是孤独和压力。
真正与许筹有难以割舍的亲情的人,恐怕只有三叔父三叔母跟奶娘。在这种情况下,来者不善的敌人已经触碰到许筹情绪的底线,这比杀父之仇更为过分。
雅悦客栈被焚,线索看似断了,许临光认为他没理由再追查,于是派余青来先礼后兵,可他没想到许筹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也低估了自己儿子的执着程度,带上莫莫追查凶恶的敌人虽然危险,但许筹更不想对他爹展露后背,留下被威胁的机会。
而原本也应该直接赶往贺州的尉迟越,却破天荒地在灵州多呆了两天。
灵州不是什么帮派聚集地,周边只有些不成气候的小门小派,本不在阿越搅乱江湖的计划之中。
可她看着被沈席从大火里救出来的阿寺,怎么也无法顺眼,于是某个更深露重的夜里,她纡尊降贵,现身在阿寺蜷着的马棚外。
阿越半蹲在他身前,一只手支着下巴看他。
还是那张让人记不住的脸,只不过在苍云剑派潜伏多年,昔日骨瘦如柴的男子,如今也健壮了些。
阿寺白日被吓得狠了,到了快后半夜才睡着,本就疲累。加上阿越轻功卓绝,他更是连风声也没听见。可他梦里总觉得不踏实,似乎有一根毒刺扎向他的四肢百骸,叫他动弹不得。
“啊!”
不安的感觉终是将他唤醒,一睁眼,他便见到眼前一个蒙着黑纱,只露出双眼的人,吓得惊叫出声。
“阁主!”他双手匍匐在地,颤抖着跪在地上:“属下不知阁主深夜……深夜来此,有何……有何贵干。”
他生怕眼前的阁主一个顺手,就把他的脖子扭断。
阿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阿寺又快要昏死过去,才终于开了口。
“你不想死?”
阿寺往后小退一步,很是慌张:“属下不想,属下觉得,应该……没人想死。”
“你跑什么?”阿越站起来,附下身,将男人笼罩在自己宽大黑袍的阴影中:“你以为退两步,我就杀不了你?”
阿寺整个人拜倒在地,再不敢有任何动作:“属下不敢,求……求阁主饶命!”
夜里凉风袭来,将马棚上的枯草吹得窸窣作响。
“替我办件事”,阿越转过身,目光不知落到了多渺远的地方。
阿寺抬头,看见从来无喜无悲的阁主立在夜风里,黑纱笼罩的背影不再透露出可怖的威慑,良久的静谧中,他竟仿佛体会到阿越周身突然染上的落寞。
“去灵州李府”,阿越将袖中的锦囊取出来,扔到男人脸上:“办好了算戴罪立功,办砸了,自己在外面死个干净。”
阿寺领了命,连夜出了马棚。
沈席说得对,手下能用的人不多,恶毒的事让恶毒的人去做,再合适不过。
次日,阿越将其他下属都分派了,自己只带着沈席,在大街上闲逛。
“这灵州城没什么好玩儿的”,沈席跟又披上人皮面具的阿越面对面坐在小茶楼里,听着哭哭啼啼的曲儿,瘪瘪嘴道。
阿越倒是饶有兴味,她跟着那曲调的拍子微微晃着脑袋,也不嫌那人皮面具蒙着热,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潮,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能把你那皮摘了吗?”沈席恶寒:“这皮配你的笑太瘆人。”
“不能”,阿越根本不看他,指了指远处的大红轿子:“看,有姑娘要嫁人了。”
沈席朝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红轿还是座八抬大轿,轿前一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个纤瘦的男人,胸前戴着大红花,正左右朝路边贺喜的人抱拳回礼。
诺大个灵州城,有人嫁娶没什么奇怪,沈席不知道面前的人笑什么:“所以?又没请我俩吃酒。”
“此言差矣”,阿越摆摆手:“我俩理应送上祝福。”
沈席:“……你这人——”,他正想说你这人怎么总想一出是一出,可话还没说完,阿越已经跃身出了茶楼。
行亲的宅子是李府,宅子很气派,占了整条长街,外墙更是方方正正,摆设布局都十分讲究,一看便是请风水大师仔细计算过的。
这李氏的主人是灵州城中最大的官,这还不够气派的,李氏的堂兄,更是大名鼎鼎的吏部尚书,这一家达官显贵,接亲自然是排场颇大。
“哪家姑娘这么有福嫁了李氏?”沈席跟在阿越身旁,没话找话道。
“林家。”
林家也算是灵州城里的大户了,沈席点点头,又奇怪分明他和阿越都是第一次来这座城池,对方怎么能对这些跟武林无关的不起眼的小事儿也一清二楚。
可没等他问出口,阿越已经混到李宅大门口了。
“这位公子,麻烦出示请帖。”
沈席庆幸自己没走在前面,不然被门口的差使拦住,岂不闹了笑话。
他们两人以前都是山林乡野的闲人,哪家哪户有了喜事,也没那么多讲究,上门送个祝福,便能有顿全心招待的酒席。可这有门第的人家却不一样,那都是事前送了请贴,得按人数进的。
沈席正等着看阿越的笑话,没成想那人真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个红彤彤的物什。
“王公子,请!”
沈席:“……”,这又是那人什么时候给自己起的新名字?
阿越也不只顾着自己,她朝身后招招手:“小席,跟上”,又摆着笑脸对门口的差使说:“我的小厮,不介意吧?”
那差使急忙摆手:“不介意不介意。”
穿着十分花哨的沈“小厮”只好黑脸跟在身后。
“王公子何来的神通?”沈席作为“小厮”,只能在阿越落座后站在她身边,他现在满腹牢骚,甚至有想掐死眼前人的冲动,要不是他打不过的话。
“区区一张帖子而已”,阿越单手撑起头,微侧过身和他讲话:“你在问娶的是哪家姑娘的时候,我顺手偷的。”
沈席:“……但凡你帮我也偷一张呢?”
阿越不理他,转过去看仪式了。
不过是十足常见的叩拜之礼,也见不着新娘子的姿容,沈席觉得无聊至极,突然就怀念起刚才茶楼里有些寡淡的点心跟那要死不活的曲儿了。
“你到底图什么?”他问,要是为了吃点好的,他们也还没差银子到这个地步。
“看见那姑娘了吗?”阿越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礼堂正中央的两位新人。
“很难看不见”,沈席瘪瘪嘴:“但确实相当于看不见。”
顶多只能看出身形,浑身都被宽大的红布包裹着,这一面相当于没见。
“美吗?”阿越唇角含笑,在那粗糙的人皮面具下显得格外奇怪。
沈席:“???”,他满脸震惊:“你练透视眼了?”
当然没有,但阿越可是个博学家:“林颖芝,西戎出了名的美人儿。”
“哦”,沈席恹恹:“都嫁人了,你不会要替我抢亲吧?”
阿越摇了摇伸出的食指:“非也”,她招了招手让沈席靠得更近:“告诉你一个秘密”,等沈席附耳过来,她语中带笑:“她快成寡妇了。”
话音刚落,只见礼堂中那身材细瘦的李公子脚步虚浮,扁平的额头突然青筋暴起,眼眶以一种不可能的弧度越撑越圆,眼白夸张地飞速占领了整个眼球。
他原本用来敬酒的双手开始颤抖,他感受到身体袭来的猛烈剧痛,五脏六腑仿佛被无限胀大,血管再也承受不了体内乱窜的血液,他开始恐慌,止不住地尖叫,前排的小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飞速向后逃去,看清他样子的大人也开始惧怕,纷纷向更远处后退。
新娘子再也管不了任何礼仪,一把扯下眼前的盖头,动作剧烈得破坏了两支华贵的珠钗:“相公!”,语气凄厉,闻者哀恸。
“看”,阿越唤他,人皮面具下精致的眉眼透露出怪异的笑容:“她美吧”。
沈席大腿一颤,目光从突变的李公子身上移到美艳的新娘脸上,他根本无心欣赏新娘的姿容。
混乱的场面里,他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阿寺。
他最终将视线停留在阿越脸上,他不知道阿越为什么要杀李氏的长子,更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如此残忍的手法后,竟然拉着自己坐在不远处津津有味地欣赏。
没错,是欣赏,像欣赏一件满意的作品一样,欣赏别人的死亡。
“?!”
一声巨响,那李公子栽倒在地。
李公子的父亲蹒跚着想要去扶,却听又一声巨响,感到自己原本轻薄的红绸衣裳突然被一大片液体溅湿,带得身子都沉重了许多。
他已经半白的胡须随着脸颊的肌肉疯狂颤抖,脖子扭转的样子似乎是在运行没抹油的苍老机械,沈席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那关节摩擦的声音。
“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李府,李老爷亲眼看见自己的长子爆体而亡,四周只有流不尽的红色液体。原本春光满面的新郎官像泄了气,软塌塌伏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
哭声,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沈席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阿越,心中的寒意再也无法抹去。
“结束了”,阿越站起来,面具下的矛盾和复杂无人窥见。
她转身,不知道是对沈席还是对自己说:“别看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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