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被风完全掀开,撞在墙上来回敲打,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池忆终于看清了姜寄望脸上的表情还有受伤的部位,手尴尬地晾在了半空。
姜寄望把手搭了上去,撑着他慢慢站起来,绝望地问:“我会不会就此不行了?”
池忆说:“应该不会吧。”
“……你怎么知道!”姜寄望瞪他,心说自己如果不是着急找他,怎么会受伤!
池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和池怀完全不一样:“……那不然……你试试?”
“试试?我怎么试?我找谁试?”姜寄望几乎要跳起来,下脚重了,踩到地上碎裂的玻璃渣子,脸上具象化了痛苦的至少七八种形式:“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池忆搀着他:“你先出来。”
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收拾起来太危险,他架着人往自己宿舍走,但姜寄望却反向拉扯:“走走走,去办公室,我手机没电了,得去拿个充电宝。”
整个崔家镇都陷入了黑暗,夏天用电高峰,城里保电,压力都给到了郊县。
七月底八月初正是一年最热的三伏天,因为高温假,本来工时就少,且都挪到太阳下山,眼下停电耽搁,发电机都被拉到现场维持基本保障,不上夜班的管理人员都驱车出门找凉快。
到办公室的时候,人已经剩得不多,姜寄望翻箱倒柜的时候,池忆去隔壁找了两个电筒,时间还早,睡觉不现实,不如趁此机会再做做题。
姜寄望出来,看见他把开关拨来拨去,突然想起自己为了熬夜玩手机买过一个充电台灯,放办公室充电后还没带回去,又扭头回去找,结果东西还没找到,池忆人先挤了进来。
“你再等我……”姜寄望余光扫见他轻手轻脚关门的动作,跟做贼一样,不由眯起眼:“你这是干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图谋不轨。
池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外面。
高祺正在打电话,或许是以为办公区没人,坐在门口台阶上,她说话并没有避讳。
姜寄望好奇地探头,被池忆拉了回来,正撞在他胸口上,高祺回过头来扫了一眼,他不敢动了,整个脸随着池忆胸肌起伏,火辣辣的。
“干什么?”他哑着嗓子说。
池忆指着外头,姜寄望这才发现高祺说话的语调不对劲,没一会,突然放声大哭。
哭腔里夹杂着尖锐的控诉和谩骂,像夏季猛烈的暴风雨,姜寄望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
这个时候再出去,面对面岂非更尴尬。
两个人只能被迫回到位置上等待,奈何办公室不隔音,回声嘹亮,一字一句往耳朵里钻——
“卓阳,你现在连听我说话都听不下去了?”
“……那也得看你说的什么,你一天到晚除了跟我抱怨,散播负能量,谁听了心里舒服,我工作不忙压力不大吗?就你的事天大地大?”
“你又不是不知道工地什么个环境,我当初为什么选择这里,你不清楚吗,当时我们怎么说的……”
“那高祺,你拿到户口了吗?”
“……”
高祺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想略过这个话题:“快了快了,还有一年半……”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那不过是给你画的大饼!”
高祺捂着嘴巴,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过了好几分钟,她才疲惫地说:“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刚才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我以后尽量不和你说不开心的事。”她抿了抿唇,努力地笑了一下:“卓阳,前两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们都谈了这么久了,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暂时没想过,想要在广海立足,我们哪儿有钱结婚。”
“是,我们现在没有钱,可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这个人,我连工地都忍得下来,还有什么忍不了的,你对未来难道没有规划吗?”
“有啊,等你稳定下来,拿到户口,不再随项目流动的时候我们再说……”
“除了这些呢?”
“没有。”
“一点都没有?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工作要不要换,怎么结束异地难道通通都没有吗?”
“这些有什么难思考的,高祺,我觉得你在侮辱我,侮辱我的智商。”
“我哪里在侮辱你?”
“这么点小事我会想不好吗?我现在很忙,我忙了一天很累,我要休息了。”
电话里传来忙音。
高祺呆呆看着屏幕,大脑里空白了三秒,随后飞快点开一款手机游戏,她对游戏不感兴趣,这段时间都在熬夜看书,但前一阵吵架后她也反思了很久,想着卓阳爱玩,自己偷偷下载,到时候挤时间陪一陪他,给他个惊喜,但现在的登录,却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在线啊。”
列表里不仅显示在线,还显示和人组队。高祺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立刻退出,疯狂地给卓阳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卓阳大发雷霆:“你有病啊,我都说我睡了,给我打那么多电话,你不会冷静冷……”
“我就这么让你不耐烦吗?挂了电话就可以切出去心安理得玩游戏?卓阳,为什么?当初毕业的时候是你说我们一起努力,等拿到广海户口,一起买房定居的!我本来是不想要这个offer的,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吃灰吗?还不是你说只要接受流动外派五年,公司就能提供户口,今年我调动回来,还庆幸项目部就在广海周边,我去找了你无数次,可你来看过我一次么,你只知道打游戏!”
“我……”电话对面冷了一瞬,对方大概也被她劈头盖脸的话骂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公司就是骗你的,骗你傻,你都快干了五年了,给你提过这事吗?每年招那么多人,人人都安排,卓裕有那么大本事?别傻了!”
“好,就算我傻,这几年青春白白浪费,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卓阳,我们离开广海吧,反正也买不起房子,回老家压力还……”
“要离开也是你离开,我……”
“你什么?”
高祺忽然意识到什么,指甲狠狠掐入掌中,女生的直觉一向准得可怕:“你该不会是有……”卓阳其实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她只是把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后得出的猜疑,而卓阳将她从自己的人生规划里排除,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寄望僵在门边,一瞬间似乎也有所明悟,抬头望着池忆,期望从他那里得到认同。
高祺温柔,性格大方,能让她情绪激动的事情不多,从刚才的唇枪舌剑的质问,到现在可怕的缄默,都能让人大致推断发生了什么——
卓阳暴跳如雷:“我有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胡乱栽赃,要我说,倒是工地上的人都不干净,吃喝嫖赌,两地夫妻的多的很……高祺,我们分手吧!”
他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如释重负。
高祺心里诡异般的平静,仿佛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预料之中:“原来你一直在等我说分手?你终于等不下去了?好,卓阳,我说,我分,你记住,是我高祺要和你分的!你他妈以后别哭着喊着求我回来!”
她恶狠狠地挂了电话,刚才气势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委屈绝望。卓阳不会再回来,她心里很清楚,他们都是内心极为骄傲的人,就算后悔,也不会回头。
项目上的人都知道高祺有个异地的男朋友,之前总撞见她晚上捧着手机发消息或是煲电话粥,她从来没有跟人说过男朋友一句不好,甚至在别人开玩笑说他男朋友从来没来看过她时,还为他找借口解围,没想到到最后却是这样惨淡的收场。
广海户口就那么重要么,为了一张纸,可以接受异地跑到这个破工地来,白白浪费青春?姜寄望作为一个广海人,并不太懂这种坚持和执着,只是觉得有些可笑,也不明白既然和渣男分手了,应该感到庆幸,为什么这么不舍又伤心?
总不能她在这儿坐一晚上,他们也陪着待一晚吧,姜寄望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还不能发出明显的动静。他屁股刚在椅子上挨着,又蹭的一下跳了起来:“要不我们走了吧,她可能注意不到咱俩,如果真撞上……我就安慰安慰她?”
池忆皱眉:“那你出去准备说什么?别哭了再找一个,还不如给她空间让她放声大哭发泄一通,她看到你肯定不好意思再哭,只能换个地方,最后发现无处可去。”
姜寄望挠了挠头,确实,周围的女同学要么一门心思奔学业,要么家境良好根本不在乎一个男人,而自己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环境,历来都是别人捧着他哄着他,况且这也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更无从下手。
他寄希望于池忆,但池忆也一动不动,甚至还翻开了书。
“你怎么这么淡定?”
池忆把笔盖推开又盖上,盖上又推开,说了句让他难以理解的话:“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是自尊。”
高祺习惯把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不好的一切都往肚子里咽,如果她不主动跟人提,不主动跟人求助,那么就说明她并不希望人知道,哪怕是个渣男,也不需要别人的讨伐。不过姜寄望应该不会明白吧,他们这样出身底层,家境不好的人,最害怕的,其实是别人异样的同情可怜的目光,以及背后的叹息——
他好惨噢,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就像他以前每一次被人发现顶工,那些人都会说:“你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工作,生在那样的家庭,真可怜啊。”
然后呢,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所有人都给他打上了可怜的标签。
但他并不觉得,也不想让人家觉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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