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重回师门(一)

霎时,家难的时光,跨过七年,来到她身边。

她推开了门,问出了“你们是?”

奔散逃走,她没有死在乱刀下,她一路捡了爹爹的人头,捧在怀里,泪水糊了一脸。

她到处跑,找二哥,找三哥,甚至会希冀过,家门口,大哥是不是回来了。

她碰见了三哥,像溺水的人终于抓着一块浮木,“逃,我们逃。”

这截浮木,也被人劈砍成两半,死无全尸。

她是那条突遭风浪的船,找到了自以为的港湾,毫无防备地抛下了锚,停驻于此。

她揪住过他一尘不染的衣摆,“二哥,你终于来了。爹爹三哥都没了,大哥不回来,我只有你了……快逃我们快逃……”

少年回抱她-。

“我知道。我也只有你了。”

“我答应过你的,筝儿。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到死都会。”

黑色的眼前。

清醒后火油点燃的声音。

一次次拍门,一次次传回烧红铁链的撞击声。

“求求你,放我出去。”

烧断的横梁砸下来,她尖叫着躲开,眼眶中的泪水都要被火光蒸干。

火舌顺着热浪,舔舐头发、肌肤。

她推。

推不开。

世界都晃荡成火焰的颜色。

“纪筝,醒醒。今夜下不了雨,你坚持一下。”

外头有火把,却不是赵故的人,而是黎徜柏亲自来接她了。黎徜柏蹲身去摇晃纪筝的肩,“小妹,别怕,别怕,是我。”

是谁呢?

是哥哥?

不要,去死,他不配当她的哥哥。

纪筝汗涔涔,心魔再次发作,呼吸都变得困难。

“好热。救救我。”

那伽把她推给黎徜柏,自己出去打井水,拿着水瓢,一点点从她额际淋下。

“醒醒,纪筝。”

失神的瞳孔,慢慢聚焦。

“下雨……了么……”

有雨,有雨,就可以对付火,就可以逃出去了。

纪筝咬破的唇瓣,无助地颤抖着。连沾湿的眼睫,都迅速地颤动着,在努力地找到看世界的方向。

恍惚中,抱着自己的人,好像有什么水落到了她脸上。真讨厌啊,一滴一滴落的。

一点都不凉快。

还很咸。

“妹妹……我回来了。”

一刹那,纪筝的眼眶也变得滚烫,一片模糊。

*

有人揭榜后,赵故没有第一时间找人,而是第一时间请示。

“天官大人,找吗?”

“嗯,找。”

纪瑄回得很平淡。细白的双手,在陶胚上抚过,胚子随着陶轮旋转,逐渐成形。

其实他是灰了心的。总觉得又是黎徜柏的把戏。可就算明知是折腾人的把戏,明知下面是荆棘密布的大坑,他还是得往下跳。

赵故领命,吩咐下属去黎府蹲人。

赵故多等了一会,看纪瑄是否还有示下。

赵故也奇怪。说纪瑄不在乎吧。不在乎能夜夜发疯病吗?能算无遗策吗?一步都不敢错漏吗?

说他在乎吧,纪瑄又经常是这种光景,好像随时能下世,随便风浪侵袭,随便命运玩|弄了。

如此矛盾的东西,同时存在在纪瑄身上。

让他浑身散发的那种冷漠,更具有勾人心魄的吸引力了。

“卑职告退。”

“好。”纪瑄应声,又道:“晚上,记得回来。”

他怕,自己又犯病。

赵故答应,“黎府那边,弟兄们还是暗访,不动真刀真枪。”

纪瑄点点头。

赵故把人手安排下去,就性急慌忙回尚书府了。他白日里忙正职,晚上还要看护纪瑄,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经年累月的,所以常常是晚上将纪瑄捆起来,封住嘴巴,不要让外人知晓他的疯病便是。自己则偷空睡觉。

下午,纪瑄的陶罐做好了,又在晚霞里雕木工。

平日里作的那位“纪筝”小姐的画作,都收卷了起来,放在画缸里。

背着人,还算白日,纪瑄不用那么勾心斗角。偶尔他会像这样雕刻一些小玩意儿。打磨好了,还会让赵故带回去送给孩子。

而纪瑄雕的,大部分时候,赵故看着都觉得很奇怪。

那东西,像个横过来的切片葫芦,上面还有凸出的各种小点。

看得打哈欠的赵故,就又在花坛上坐直了。

“赵故,不要玩游戏。”纪瑄停顿,“会输。”

赵故理解成另一层意思,“我家里那泼猴儿,不像个女孩儿,就爱疯玩,她定的游戏,谁不顺着她的意,就是男孩子她也往死里打,够狠的,大了就好了。”

纪瑄默默听着。刻刀划木屑,脆脆的一声接一声。

赵故自己摸摸脑袋,不好意思起来,“人生一打眼儿就过了,可不就这么几年么好好享受。”

“是啊。人生,可不就这么几年可活么。”纪瑄机械地重复。

刻刀越划越快,直到划破皮肤,削皮带肉。

鲜红的血液涌出。

人生,可不就这么几年可活么。

但是他的人生,不是。

是很漫长的………

一次次看不到未来的溺水。

怎么办?那棵救过他的稻草,被他亲手烧掉了。

他原本以为,会重启的。

纪瑄闭上了眼。

赵故吓得叫大夫,给纪瑄包扎。

纪瑄撕下那块废皮,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伤口被带得更大,肉都清晰可见。

他这样发疯,赵故似有所感。

“黎府,不查了吗?”

“不急。”纪瑄撩起眼皮,“她会来找我的。”

就算她不来,他也有办法,让她回来找他。

*

道宗。

纪筝在噩梦中醒来。窗外绵绵雨声,水滴溅入小水坑,那种声音让她安心。

她静静养了会神儿。

摸摸胸口,那种可怕滚烫的感觉,已经消逝不少。

心魔……

似乎消解了些许。

在大哥抱着她,说他回来了那刻。

尽管过程痛苦不堪。

可心结解开,确实是一瞬间的事。

她坐起身来,打量四周。

自己身居一间厢房,看窗外天色,这时天将黑未黑,雨天天黑得早,应该是差不多日落时分了。远处山峦起伏,如同飘带黑影,若隐若现,似有河流缠绕其间。

叮铃铃。

水潭边,檐角垂下的一串串小三清铃,随着风声雨声作响。雨点在浮萍上打下一个个坑痕。

鼻子间有种淡淡的味道,是点燃的香。仔细去闻,就捉摸不到了;静下心来,香气又往人的鼻子里钻。

纪筝摸了摸床铺,忽然五指抓紧。

色、形、声、味、触。

记忆一瞬间轰然而来。

这里是……

道观。

是……师门。

道宗!

黎徜柏实现了他的诺言,将她安置回道宗,以避纪瑄锋芒。

纪筝激动得跳下床,道宗的三清观,是她从小到大除相府外,待得最多的地方,几乎算是半个家了。如今怎能没有归家的激动之情?

从前怕牵连了师门中人,她不敢来逃难,怕师门遭殃。

如今与黎徜柏说开了,有昭武将军做背书,激他去和纪瑄龙虎斗,纪筝才有了勇气,回到道宗来看一看。

“吱呀。”

房门打开,那伽和个小坤道一起走进来。

那伽身着紫衣道袍,脸色冷冽,端着盘子,端的盅子里不知道熬煮的什么,小坤道则素衣道袍,缝缝补补,她抱着换洗的道袍,也是打满了补丁。

纪筝不由皱了眉。

道宗香火鼎盛,师妹们日子这样清苦吗?

又想到此时观中寂寥,从前晚间闭门谢客。虽是傍晚,但也不会如此冷清。总该有弟子着急走动,手指翻花似的画符叠纸,练阵法设坛,忙得不可开交。比俗世打烊了的店家都忙。

七年过去,道宗难道没落了不成?

她想起淑妃的丫头秋月的话,心里更是一紧。

淑妃提起道宗和御宗。秋月却说:“娘娘,您忘了,那两宗都没落了。逃窜成什么,奴婢家去探亲,都遇见叛逃出来的在街边乞讨了。”

怎落魄至此?

“你醒了?”

那伽的问候打断纪筝的胡思乱想。

纪筝虚虚应了声。

那伽看她出神皱眉的样子,放下盅子,凑过俩拿手背探纪筝的额头、脖颈,“还烫么?可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要褪下外衣,鬼炁都调动起来,将身体皮肤冰冷了,“我身上冷,你可以抱着。”

他不管有外人,纪筝可还要脸,赶紧按住他的手,“我没事了,心魔都好了些。二哥可有派人追来?”

“没有。虚惊一场。”那伽擦擦她脸上的汗,掩去对她称呼的不悦,“那日是黎徜柏亲自来接,事情机密,亲自送咱们走暗道。”

暗道?

提起这个,纪筝有些印象。

扶摇子当初秘密叫人挖过暗道,说是怕以后有什么危急情况用得上。这事儿除了她亲传弟子,还真没几人知道。

她还就告诉过黎徜柏一人。当时打的主意是,要用上暗道,想是寡不敌众、腹背受敌,道术起不了太大作用的时候,那时节不如真刀真枪来得实在,还能保全性命。于是就告知黎徜柏,他那里调兵、调兵器都是最方便的。

而偏文官的纪相、纪瑄,还有傻乎乎的三哥,纪筝反而没有去提了。

事以秘成。

阴差阳错的,就成了她、师父和黎徜柏知道的。

七年了,恐怕暗道有所变化。黎徜柏也是怕人多眼杂,遵循当年的承诺,才亲自来送。

他还是个守诺护短的,本质上没有变么。

“他人呢。”

那伽:“走了,怕赵故的人黏住了。”

“他还说,等你醒了,告知你,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让你放宽心。”

“嗯,毕竟纪瑄……”

“啊——”

纪筝话还未完,只听那小坤道叫了一声,整个人退到墙角里,缩成一团,满脸是泪。

捧在手里的道袍,掉落在地,她踩了好几脚,都浑然不觉。

只一个劲抱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纪师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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