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罔市(二)

罔市死了。被马车碾死的。

年节前,女学休假,小埋是哭着回来的。

被先生提前送回来的。

说是哭得上不了课。

纪筝把小埋从马车上抱下来,拍拍后背。

小埋抱住她脖子,哇哇大哭。

“阿姐,罔市没了。”

纪筝拍她背的手,轻轻一顿。

大冬天的,小丫头哭个不住,迎风一

吹,脸颊上是一道道的“胡萝卜丝”,给她抹油的时候,疼得直叫唤。

一双大眼睛都哭红肿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阿姐,她的梅花露都还没用呢。为什么会死啊?”

“死了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

纪筝不知该说什么。

三年前灭门之灾似乎重现,她看着爹爹被砍头的时候,也想这么问世界。

最后,她抱紧小埋,什么也没说。

小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罔市都还没用梅花露。她说她太臭了,要是用了香露,味道说不定就更怪了,就藏在口袋里,舍不得用。”

她说了多久,纪筝就听了多久。

最终小埋停了下来,小拳头顶在胸口,抽噎道:“阿姐,我这里好堵,是不是吃太多了?”

她抬起一张稚嫩懵懂的脸,眨巴眼睛望着纪筝。

纪筝垂眸,语气软下来。

“可能是吧。”

……

在纪筝安慰小埋的时候,邱德厚擦桌擦凳,殷勤款待女学的先生。

邱德厚拿出家里最好的吃食来招待。

先生谢过,吃相很文静。

邱德厚几句话就打开话茬,打听清楚,这是个教书理的先生。

齐先生面容清秀,身材修长,气质又温和,邱德厚多看了好几眼。

而纪筝有过纪家三个哥哥,从小又有小师弟陪在身边,看惯了各类男人的美貌,属实没把齐先生放在心上。

只是说起罔市死因时,纪筝留了心去听。

齐怀远叹息:“也是个可怜孩子,她弟弟在私塾发了高烧,托人带口信来,想吃胡麻饼。罔市巴巴地去送。被车碾了,年节时候送货拥挤,那道还堵着,后头的车不晓得,就这么一辆辆地碾过去。”

邱德厚差点拍桌,“没人给她收尸吗?”

“她家里人都忙。”齐怀远说得委婉,“但把罔市的工钱都支干净了。”

邱老头和纪筝哪里还不明白。

罔市死了。

凑活养养的,死了就不值钱了。

纪筝可算知道小埋为何哭成那样了。

等把齐先生送走,纪筝躺下陪着小埋睡。

她轻抚着小埋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烛火幽微。冬日屋子里很冷。

小埋裹着集市上新换的厚被褥,被子到鼻子处,只露出一双眼睛。

“阿姐,我睡不着。”

“嗯?”

“我害怕。”

“罔市的弟弟太坏了。”小埋又开始流泪,方才先生在,她还不敢说实情,憋了这么久,不说她真的睡不着。

“坏?”

“罔市弟弟是装病的。和同窗打赌,赌罔市会不会信,赶着去看他!”

“罔市死了他不敢来,还让同窗来。”

纪筝的嘴角抿起。显见地,动了气。

但她很快控制住,拍拍小埋。

“我知道了。”

“别怕,会有人带罔市回家的。”

……

车来车往的闹市。

年节最后一批运货的车来了又去。

晚间时分,终于安静,不复白日的喧闹。

市场的零碎菜叶丢在地上,杀鱼的水飞溅,混着各式各样的熟食和汁水,荣和城奇怪难闻的味道。

其中,还夹杂着血腥味。

纪筝看到了死去的罔市。

严格来说,并不算完全看到。

胡麻饼陷在泥坑里了。全是血。还有头发,特别小小一个的女孩子的人形印在哪里。

衙府里专门派了专职的搬尸人来,一班两人,正轮流拿铲子去铲地上碾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嘴里搭话,“小姑娘才多大啊,可怜见的。”

另一位道:“家里人怎么还没来?”

“听说去车行闹事要钱去了,顾不上吧。”

“咔嚓”。铲子铲到什么硬物。

搬尸人拿起来一看。是个小瓶子。

还散发着浓烈的梅花香。

只是和血腥味混合,香味一阵阵的,盖不住血腥气。

“这像是香露啊。”

“可惜了,都碾碎了。”

他们已经做惯了搬尸的行当,形形色色死于马下、车下的尸体见了不少,心中有所感慨,但还是尽职尽责。

铲完后放入尸袋,点了几根香,“小姑娘走好,愿你下辈子投生个富贵小姐。”

这便互相熏了根艾草递着闻。

熏艾草,去去尸体的异味,同时也是提人身体里的正气。

免得不干不净不愿走的来上身。

他两个八字虽硬,但长久干这行的,需得小心谨慎。

靠在尸袋边等了半晌,其中一人道:“小姑娘早上被碾的。这都暝昏了,家里还不来人?”

另一人:“再不来,按规矩就是丢乱葬岗了。”

夕阳西下。

两名搬尸人正发牢骚,忽听得女声响起。

“我替她收尸吧。”

一细看,是个身着黑斗篷、脸上还覆面具的。搬尸人笑道:“瞧着眼熟,年山墓园的?”

纪筝点点头。

“喲,够快的。”

搬尸人以为罔市家里人动作快。没来替小姑娘收尸,却是墓地都替小姑娘找好了。

遂捻灭了艾草,将尸袋转交给纪筝。

要了纪筝签好字,他们回府衙交差去了。

纪筝收了尸袋。

还不轻呢。只是软软的,早不成形了。

唉。

纪筝喉头发涩。

收下尸袋后,纪筝又催动酆都冥灯,收下了罔市的魂魄。

罔市的灵魂很好找。

死去的罔市,徘徊在死亡之地。

满脸困惑,似乎以为自己迷了路。懵懵懂懂,还不知道自己死了。

胸前衣襟里露出胡麻饼的一角,冬天里冷,罔市怕带给弟弟的胡麻饼会凉了。

纪筝背着她的尸袋走。

罔市就不由自主,亦步亦趋跟上了。

“这位……这位姐姐,劳你……你认得去博雅私塾的路吗?”

纪筝停住脚步。侧过头望她。

罔市的胸口,系着根链子,下头是一个小瓶子。

梅花露是满的。

小埋说得没错。罔市根本没舍得用。

纪筝的心口突然就揪紧了。

她放柔了语气,“你想去博雅私塾吗?”

罔市立马就笑起来,五官都舒展了。

“是呀,我弟弟在那读书。他病了,想吃胡麻饼,让我捎给他。”

“好,我带你去。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纪筝如是说。拣着人烟稀少处,用疾行符回到墓园,悄悄挖了个坑掩埋好罔市的尸袋。

又找了块木头当墓碑,想刻什么。

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纪筝迟疑很久。才缓缓在墓碑上刻下文字。

插在了罔市的坟包前。

等纪筝赶回原位,罔市还停留在原处。

连一步都没有挪过。

纪筝赶到时,罔市仰头就笑,“姐姐,你回来了。”

咕。罔市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罔市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揉揉肚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诶。”罔市发出了小孩们常有的惊叹。

这个姐姐竟然去买了烧饼,还在角落点燃一支香。

那根香的味道好好闻。

比小埋阿姐给她做的梅花露还香。

罔市闻着那香,腹中饥饿感猛地强烈。她不由咽了好几口口水。

纪筝检查香燃烧得正常。

这才适时把烧饼递到罔市面前。

“吃吧。”

罔市疯狂咽口水,盯着那烧饼,违心地摇摇头,“我……我不饿。”

娘亲说过的,别人的东西不能吃。

如果是好东西,才能收下,拿给弟弟吃。

纪筝不知她心中所想,口气更和缓。

“吃吧,我请你吃。”

罔市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她抵挡不住肚腹中的饥饿感。

抓过烧饼就干啃了一大口。

纪筝温柔地凝望着罔市。

晚市的烧饼不比早市新鲜。

一块发干的烧饼,但是罔市直呼好吃,夸说好吃得让人流泪。

她的快乐,简单得让纪筝不知如何是好。

趁着香未燃尽,纪筝又买了些喝的给罔市。

罔市吃得肚子胀到吃不下,才停。

罔市想,今儿个可算是吃饱了。

像是这辈子没吃过的,都要吃饱了才走。

诶?

罔市迷迷糊糊,她怎么会这么想?真不吉利。

香燃尽。

罔市心满意足拍拍手,“姐姐,我们去博雅私塾吧。”

纪筝牵起她的手,“好啊。”

博雅私塾里。夜深人静。

学子们都休假回家去了,少有几个刻苦的还在挑灯夜读。

也被门口等他们的家人给接回去了。

男舍里只有一盏烛火亮着。

一个半大不大的男孩,蹲在门边角落捂嘴哭。

他心虚,他害怕,他内疚。

怕得不敢回家。只敢哭。

纪筝走过去时,他都没有发觉。

乍见黑衣人没声没息地出现。

张成材唬了一大跳,往后栽倒。

“鬼……鬼吗……”

纪筝:鬼差算吗?

她到底没说,挪开一步,露出身后的罔市。

罔市一看见弟弟就雀跃。

扑过去将胡麻饼递给张成材。还着急地摸张成材的额头。

“成材啊,烧退了没?你要的胡麻饼我给你带了,快尝尝。”

起初,张成材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感受到罔市的一举一动,与记忆里的姐姐一模一样。

张成材的脸就吓白了。整个人抖得筛糠一样。

嗓子嘶哑了半天,才尖叫出一个“鬼——”

字还没说完。

纪筝当机立断,一个禁言咒下去。张成材说不出话来了。

“你弟弟读书读累了,我们送他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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