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谢媛与贺兰仪去探望卫国公。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贺兰屠嘉的身体大好,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方进门,谢媛就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
“裴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要我俯首结交,绝无可能。”
“又不是让你纡尊降贵,折节俯就,不过是正常往来而己,夫君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
陆安萍抬眸,瞧见进屋的贺兰仪,便道:“仪儿,你来得正好,劝劝你的父亲,有时侯不要这么固执。”
贺兰屠嘉让两人坐下,然后才说道:“夫人,你想与裴家搞好关系,只怕对方不愿意。”
“为何?”陆安萍不懂,裴氏与贺兰氏虽然有矛盾,她以为不过是两家政见不同,只要能放下成见,主动拜访结交裴氏,两家关系定能弥补。
“你们今日都在,我就把这件事说了吧,也该让你们知道。以后,离裴家远一些。”
贺兰屠嘉叹了一口气,先帝没有做皇帝的能力和器量,日薄西山的江山交到他的手中,折腾得差点闪了架,吏治**,百姓流离失所,他看不见,沉迷于旁门左道,以为这样就永葆权位。
结果事与愿违,皇帝死得突然,未立太子,裴氏掌握先机,扶植陈留王上位,一夕之间,便掌控了朝中政权,云翻雨覆,莫过如此。
当初暗害裴坦之,遏制裴氏发展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这些年来,我一直心怀愧疚,裴坦之之死与我脱不了干系啊。”
“夫君,你不过是听命行事,先帝驾崩,事情都过去了。”
陆安萍脸色很不不好看,她是没想到两家竟结有这样的私仇,她原先想要巴结裴氏的心思消失的一干二净,变为懊恼忧惧。
卫国公只是笑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活得已经够久了,我只担心会牵连你们,累及整个家族,更怕司马氏社稷不保。”
“夫君,我们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司马氏。”陆夫人忍不住埋怨,“先帝陷你于不义,你还管他们做什么。”
哪里此话却触及卫国公逆鳞,他大声喝道:“夫人,住口,你若再说这等不臣之语,你我夫妻恩断义决。”
卫国公对自己的妻子一向尊重体贴,何曾这般大声怒斥,陆安萍闻言,很是心伤。
“夫君何须如此,”陆安萍悲泣,“天数有常,神器变更,有德者居之,夫君又不是迂腐之人,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当年司马氏是怎么得的这半壁江山,大家都清楚,真要失了,也不过是因果循环。”
贺兰屠嘉神情颓然,“夫人说得是,所以我是害死裴坦之的帮凶,裴家要报复,我也只能引颈就戮。”
“夫君,方才是我不对,”陆安萍有些心慌了,贺兰屠嘉一直以来都是家中顶梁柱般的存在,面对任何困难都是谈笑风声,何曾这般自暴自弃过。
陆夫人用手绢擦擦眼泪,“孩子们都在,夫君莫要说这等心灰意冷的话,天无绝人之路,也许,裴家根本不知晓当年之事,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
陆安萍语气干巴巴,不知是安慰贺兰屠嘉,还是安慰自己。
贺兰屠嘉勉强一笑,握住陆安萍的手,安抚的拍了拍。
谢媛唇角微动,几次欲言,又几次停止。
贺兰屠嘉见状,和蔼问道:“阿媛,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出来,都是一家人,无顾忌。”
谢媛仍是犹豫不决,那日遇见裴牧之,得知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沉甸甸的,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话就快说,不要吞吞吐吐。”陆安萍尖着眉头,面色不耐,她对谢媛的厌恶,已经到了不愿掩饰的地步。
谢媛低垂眼帘,“关于裴坦之的事,裴牧之什么都知道。”
贺兰屠嘉愕然,陆安萍更是怒目而视,她尖声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他肚里的蛔虫,还是他亲口告诉你的?我看你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陆安萍本来指望贺兰太后赐婚,换一个另她称心如意的媳妇,可太后年事已高,受刺客惊吓,原本刚有起色的病情又加重了,情势非常不乐观,贺兰家极有可能失去了宫中的倚仗。
雪上加霜的是,裴家掌权,偏偏与贺兰家又有这样的仇怨,也许晋王那时不知情,她想这样自我安慰都不行,谢媛偏偏要来打破,她对谢媛简直厌恶到极点,陆安萍想,刺客怎么没把谢媛给杀了。
贺兰仪的双手按在谢媛肩膀上,“母亲息怒,媛媛不会信口雌黄,她会这么说一定有根据。”
贺兰屠嘉亦道:“夫人,先听听她怎么说。”
谢媛定定神,慢慢回忆,“那日宫宴,为逃避刺客,我一直跑,躲进一间屋子,本想等到天明再来寻你们。”
谢媛停顿了一下。
“后来呢?”贺兰仪关切问道。
“然后,我碰到裴牧之和他的一个下属,他们说的很多东西,我听不懂,但我听那个叫李密的,提及国公时,语气颇为不善,并且他们还提到裴坦之。因而,我猜测也许裴牧之知道当年之事。”
贺兰屠嘉沉呤片刻,他直视谢媛双目,“那他们当时有没有提及先帝。”
谢媛心中一颤,她知道贺兰屠嘉在怀疑,是不是裴牧之为了给自己的兄长报仇,组织了这场行刺?
“我听到他们的确提到了先帝。”谢媛缓慢道:“他们在讨论是谁刺杀了先帝。”
她不能言明贺兰屠嘉受的伤是裴氏所为,这样会暴露皇帝之死源于裴牧之,更不能说出行刺的真相,出于一种直觉,她认为此事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到时会把所有的人都卷进去。
贺兰屠嘉若有所思。
陆安萍听完,脸色煞白。难怪以前碰到羡阳长公主,她总是很冷淡,陆夫人只以为她自恃公主,瞧不起人。
恐怕真如谢媛所猜测,裴家知道这一切。
“夫君,如果裴家执意要报复,我们该怎么办?”
“夫人,不必太过担忧。”贺兰屠嘉这时反倒镇定了下来,当年他就不赞同给裴坦之下毒,可皇命难违。现在,确定裴家知情,他反倒轻松下来,不再那样悲观了。
“我与裴家只是私仇,裴氏初掌政权,裴牧之真要报复,也不至于与整个贺兰氏为敌,应该只会针对我一人。”
“那他会对你如何?”陆安萍追问。
“重则一命抵一命,”贺兰屠嘉平视前方,“轻则丢官弃爵。”
陆安萍脸色煞白。
谢媛与贺兰仪四目相对,无言沉默。
唯有贺兰屠嘉一脸轻松,“好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天意让我活,我便不会死,去吧。”
刚说完,待从便进来通报,说怀王司马显及几位官员来访。
谢媛等人从院中出来,刚走不远,就看见几位大人行色匆匆,步入贺兰屠嘉屋内。
谢媛疑惑,这些人,出身大族,尤其是领头的怀王,更是宗亲显贵,他与贺兰屠嘉关系极好,经常来找卫国公下棋,谢媛见过他好几次,体形虽胖,但每次总是从容不迫,极为讲究风度仪表。
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吗?谢媛淡淡想着,竟这般步履急切。
只是,谢媛再一次见到怀王时,他的头颅正悬挂在高高的城门口,微胖圆润的脸上,双目微微闭合,好像只是睡着了。
前几天还鲜活的生命,怎么转眼间就死了?
又过几天,司隶校尉带上逮捕令,来到贺兰府,把贺兰屠嘉请去廷尉,说他涉嫌谋逆。
这是何等严重的指控!
整个贺兰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哪一天官兵闯进来,所有人都要锒铛入狱。
好在贺兰屠嘉平日人缘不错,有许多人为他求情,不过几天,他就被放了回来。
谢媛这才了解事情的经过。
先帝死得蹊跷,怀王等人认为与裴牧之脱不了干系,想以此为由,诛杀裴氏,他们邀贺兰屠嘉为主事者。
贺兰屠嘉没有答应,而怀王优柔寡断,没有立即行动,他们中有人便向裴牧之告密,怀王被诛,家族中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贺兰屠嘉平日与怀王来往密切,那日有人看到怀王去了贺兰府,便受到了牵连。
最让谢媛觉得幸运和奇怪的是,裴牧之居然没有借机报复,贺兰屠嘉在狱中待了五日,除了头发凌乱了些,衣服脏了点,人是完好无缺的。
这也让谢媛疑惑不解。裴牧之对待怀王,分明亳不仁慈,她每次只要一想到那颗高高挂着的头颅,便心惊胆跳。
望月与裴牧之截然不同,界限分明。
“我记得那时在杏花村,望月偶然拣到受伤的鸟雀,总是小心捧着它们,送到赛伯伯那里让他治疗,然后小心照料,等它们好了后再放飞。”
谢媛坐在回廊的美人椅上,下巴靠在木栏杆上,嗡声嗡气问着坐在她身边的贺兰仪。
“贺兰,你说,一个人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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