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侯爷回来了!侯爷打胜仗回来了!”
皓月当空,清风徐徐。
在一座幽深的庭院中,苏慕昕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提着竹篮,走在一条颇为隐蔽的小路上。
她高高瘦瘦,亭亭玉立,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她在一处水池前停下脚步,打着灯笼在池边照了照,借着昏黄的光线她看到距她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
她连忙走了过去,将竹篮里的一碗白饭、几颗干瘪瘪的枇杷对着水池对面的大房子摆好,然后又从竹篮里取出一叠纸钱,在空旷处点燃。
待焚烧完毕,她跪在地上,对着对面的大房子连磕了三个,“爹爹,二哥哥得胜归来,又承蒙圣恩,侯府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若泉下有知,一定感到很欣慰吧。”
想到老侯爷对她的好,想到老侯爷死后自己的际遇,她的心中充满了苦涩,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你虽不是我亲爹,却抚育我多年,我一直很感激你,没有什么能孝敬你的,只有这点东西,望爹爹别嫌弃。”
她轻叹一声,再次向那座大房子拜了三拜,收拾好祭物,起身离去。
身后飘来敲鼓的声音,足足敲了二十四下,跟着一年轻的男声高声颂道:“凡为子者必孝其亲,为妻者必敬其夫,为兄者必爱其弟,为弟者必恭其兄。毋徇私以妨大义,毋怠惰以荒厥事,毋纵奢侈以干天刑,毋用妇言以间和气,毋为横非以扰门庭,毋耽曲蘖以乱厥性……”
翌日清晨
“七妹妹!”
一声呼喊从湖面上的凉亭传来,苏慕昕即刻停住脚步,回身往凉亭那边望去。
她很快就看到了喊她的人,那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正从四面都挂了白色纱帐的凉亭中走下来,绕到她所走的这条湖边小径,从容地向她走来。
昕昕,想吃豌豆黄儿吗?叫个哥哥就给你吃……
昕昕,豌豆黄儿好吃么,好吃的话哥哥再给你买……
一见这青年,记忆的浪花就在苏慕昕脑海中轻轻涌动:
她那时才五岁,住在一个有很多奇花异草的大庄园里,一个大哥哥经常带她上街买豌豆黄儿吃,其实大哥哥的脸在她心中已经模糊了,但她永远记着那个大哥哥对她很温柔。
“七妹妹,发什么呆?”
青年站在苏慕昕跟前,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
苏慕昕缓过神来,望了青年一眼,这青年身形修长,身穿天蓝色满绣兰花纹直衣,五官俊秀,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让人忍不住生起亲近之意。
她迅速垂下目光,嘴角含笑,向他盈盈一拜,“三爷。”
这青年正是安平侯梁骁的弟弟梁治,家中排第三,外人和府中奴仆皆称他三爷。梁治一听妹妹这样叫他,很是不满:“都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叫我三哥。”
“我不姓梁……”
我姓苏,叫苏慕昕。
苏慕昕心中无疑是失落的,可惜她不姓梁,如果她真姓梁,这位就是她的亲哥哥,如果她真能有这么一位哥哥,想必她此生都会再无遗憾吧。
“不管你姓什么,你永远是我七妹,我永远是你三哥。”梁治强调的说了一句。
苏慕昕听了这话,她的心灵被深深地触动了,眼眶里满是泪花,赶紧伸手抹了一下。
“怎么就哭了。”
梁治安慰妹妹别哭,随即又道:“你十五生辰那天三哥在外游历,三哥是记挂着这事的,给你买了贺礼,回头让三宝给你送去。”
想到妹妹十五了,上上下下打量妹妹一眼,见这妹妹高高瘦瘦,鹅蛋脸,直鼻梁,殷桃小嘴,这些都不算最出彩,她整张脸最出彩的莫过于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眼型细长,眼尾上翘,是极有韵味的丹凤眼,更妙的是她的眼神如水般清澈,如同一朵空谷幽兰,清雅娴静,令人望而生怜。
尽管她此时穿着一袭淡紫色的旧裙衫,却也难掩她惊人美貌。
“真是女大十八变呀。”梁治跟着又赞了她一句。
“多谢三哥。”
苏慕昕脸色微红,再次向他福福身,跟着又提前恭贺他新婚之喜。
梁治立即眉开眼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还有几月”,跟着感慨的说,“守孝三年,家中压抑得很,好在都熬过来了”。
苏慕昕想到这三年过得的确压抑,不宴请,不串门,不穿红着绿,七老爷就因受不住搬到了别院居住,也算正式分家,另起灶头了。
“今年就好了,过了一个热闹的年,然后四小姐嫁人,如今侯爷平安归来,听说还进了中军都督府,领了神策卫,”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这才五月呢,都三喜临门了。”
“对对对!”
梁治再次喜笑颜开:“下半年二哥生辰、新嫂嫂进门,十一月就是我,又是三喜临门!”
说到这儿,他伸出右手食、中二指,神神秘秘地对妹妹道:“明年我家至少得添两口人。”
两口人?
苏慕昕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掩嘴笑道:“那妹妹还得再提前恭喜哥哥一下。”说着就福下身去。
“你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特别好看。”梁治由衷说道。
苏慕昕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低下头,不知该怎么接话。
“不说这个了。对了,二哥也在,”
梁治回身指了指凉亭:“见见吧!纵是亲兄妹之间也得多见面,多见面才有情分。”
今日之事,皆因张、刘二婢而起,不管是谁打碎的往生灯都是大不敬之罪。张、刘二婢杖毙。
小姐……刘莹不能……照顾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刘莹一定当你的姐姐……
苏慕昕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想到了那个冷血无情的“哥哥”,想到了被活活打死的刘莹。
那之后她病了大半个月,那个“哥哥”也早出晚归,经常不在家,再然后就是新君亲征,平定叛乱,他随驾而去。
她和那个“哥哥”差不多两年没见,在那两年时间里,她甚至希望那个“哥哥”永远不要回来,她不想再看到那个“哥哥”,她甚至憎恨他,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哪可能永远不碰面,再说……她得让他看到她!
“走呀,就见见面,向二哥请个安,请了安你就走。”梁治见她站着不动,鼓励、催促地朝她招招手。
苏慕昕感激涕零,跟随梁治往凉亭的方向走。
“你娘的那个院子……母亲拨给我了。”
苏慕昕偏头瞅了三哥一眼,他明亮的眼眸里透着些许歉然。
“其实是我娘,她说我要成亲,弦惊楼太小,名字又起得不好,不利新婚,想要你娘的那处院子,母亲就拨给了我。”
梁治又道:“其实应该给你的,你从小就住在那儿,还有你现在住的那处院子才小,位置又不好。”
苏慕昕停了停脚步,开口宽慰哥哥:“三哥,妹妹迟早是要嫁人的,院子留给妹妹,妹妹也住不了多久。”
“可是给你留个念想也好,人死了,这才多久,就当不存在了?”
梁治也停下脚步,总觉得母亲和他娘在对待白姨娘这事上做得太绝情,进了门就都是自家人,和乐相处怎么那么难。
“没事,我那儿还有好多我娘的遗物。”
“你能看开最好。”
梁治眉头一松,指指凉亭,提醒妹妹走快一点。苏慕昕在凉亭前突然道:“三哥,改个名字。”
“什么?”
“那处院子呀,现在不是在修葺么,修葺好了改个名字。”
梁治想了想,“‘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叫金鳞院如何?”
……
“苏小姐,侯爷说小姐有心,他偶感风寒,不见外客,小姐好意他心领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丫鬟步下凉亭,向梁治和苏慕昕回话。这丫鬟五官清秀,只是两边腮上微微有几粒雀斑,是梁骁房里的施瑾。
苏慕昕抬头,望了凉亭一眼,因有白纱账遮挡,她只看见安平侯梁骁背对他们这边而坐。
“七妹怎么是外人呢,我去跟二哥说!”
梁治抗议了一句,正要上前,施瑾拦在他身前,“三爷,侯爷说了他不见外客……”
苏慕昕有些失望,因为她今天过来就是想让梁骁看到她,并同她说话,但同时又有种如负重释的感觉,赶紧说,“三……爷,慕昕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呢,这就告辞了。”
说着,向梁治和施瑾各道一个万福,然后往后退了三步,朝上方凉亭深深地福下身去,最后转身离去。
梁治一脸失望,在家事上他再一次感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坐在纱账后的那个男人这才转回头,目送苏慕昕离去,心说:“两年未见,长高不少。”
看到她,倒令他想起了三年前的不少往事,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人……
梁骁小儿,你跟你爷爷一样,都是言而无信之辈!
骁儿,明明是约定好的,太子和汉王的阵营我们各占一边,这样我们梁家才会屹立不倒。你不会忘了当时的约定吧?当时我们说好如果汉王继位,我们保你,如果太子登基,你就得保我们,你怎么出尔反尔,反过来帮太子来杀我们!
是呀,约定好的!骁弟弟,你放了我们吧!
你真要杀我们!我可是你爷爷的堂兄,你的堂伯公!你杀我们就是弑亲!
梁骁,朕不想听到他们攀咬出不相干的人,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杀了他们你就是下一个安平侯……但若走脱一人,提头来见朕!
骁儿,治家就像修剪花木,枯败的枝条就得尽快剪掉,不然过不了多久,整盆花木都会跟着枯败掉。
骁儿,你一定要把爵位拽在自己手中,那是你的护身符!
“圣上吩咐,杀尽叛臣……杀!”
随着梁骁一声令下,林间瞬间刀光剑影,鲜血将雨水染成了深红色。
“娘,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是她!
在一个漆黑的环境,一道闪电的光从窗外划过,照得卧室里一阵透亮,梁骁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抱着一堆裙衫坐在冰冷的地上哭泣。她哭得是那样凄惨,仿佛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消亡了一样。
你的爹娘死了,我的爹也死了,我们都是一样可怜的人。
梁骁没有打搅她,退到衣柜的另一边,顺着墙壁坐在了地上,他的头无助地靠在墙上,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爹,孩儿这半年杀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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