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泉给了牧行一个试用期。
“那……试用期不合格，我会被开除吗？……哥你别又不说话啊。不要装睡啊哥哥……”
“你不问我跟他都聊了什么吗？”
在熄灯后的黑暗中，柯泉躺在牧行身侧，问道。
“嗯？是说你和……章明栩的朋友？”
“嗯。”
“你们都聊了什么？”
“……”
“你想告诉我吗？”
我会听你说。
你一直都听我说话。我很喜欢跟你说话，也喜欢听你说话。
柯泉沉默。他只记得，那个人在离开酒馆前，对他说：“你那个新男友……看着长得帅，也挺阳光的。现在大家都活得很压抑，你也不缺钱，跟一个有活力的人，让生活在情绪上变得轻松，应该更好吧。”
柯泉知道，他们大部分考虑的不是爱不爱，而是考虑有哪些因素值得跟某人在一起。
“哥。”牧行轻轻道，“我之前看过，有人说，正常的，或者说，完整的人格，是具有爱人和被爱的能力。”
柯泉是有爱人的能力。不然上半年，他不会为了陈星然，跟他周旋那么久。他酒精过敏时，他其实也完全可以不管他。密室逃脱时，他也没必要为了他室友……一开始就是这样，他不想改变与陈星然的关系，他可以默默爱陈星然，但是他不想陈星然爱他。他不“想”。他害怕被爱。因为被爱的人曾经对他……
即使被爱的人那样伤害过，他都还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爱人的能力，他一直都有。牧行想让他被爱的能力，也要一直有。
“柯泉。我爱你。”
牧行说道。
柯泉深呼吸，闭上眼睛。
“我知道。”柯泉低声道，“现在主要是我会不会相信你。”
相信你爱我，你不会做那种事。
牧行的手臂伸过来，搂抱住他的腰，跟他亲了会儿。
“对不起。今天又让你回想……”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柯泉顿了顿，“他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不要担心。你不用管了。”
“怎么你还让我不担心……你还安慰我……”
柯泉依靠着牧行，在黑暗中，思绪好像回到了过去。
其实在医院时，他也有些不配合治疗。
除去平淡地把遭遇的事情说出来外，其他时间，尤其是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清醒时，大脑好像不是自己了，控制不住地想很多事情。
他想到，自己在医院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而外面的世界依然很好地运转，每个人都依然如往常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
辞职后，工作有人接替，甚至做得比他更好。他如果放弃研究生录取，会有补录，说不定是个比他更适合读研做学术的人。
就算他死去，除了父母外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大家可以去喜欢其他人，有更多更有魅力更优秀的人。
有没有他都无所谓。没有他，地球照样转。
只有父母是真心痛苦伤心在意他是否存在于世上。
有时会想为了父母也要活着。有时会想如果父母不在了，他也没必要活着了。
父母每天提心吊胆地怕他轻生。他控制不住的时候是真的没办法，控制不住。但是——
如果我想死的话，我为什么那个时候身体那么疼那么累，还要拼命去拿手机打120？如果一口气没上来，如果在那之前就昏倒……
想死的话干脆那个时候就和章明栩一起死了。不。他不要跟他一起……
好不容易活下来……
他不知道在脑子里把这些话重复多少遍。真是神奇的意志力，他竟然能凭借着这样几句话，撑下去。
然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没有个人情绪的机器了，只是为了达成目标而按程序指令，听医生护士听父母的话，可以没有胃口地进食喝水，可以忍住所有疼痛，可以冷静地询问自己的情况，安静地听他们说。
想看就看吧，不躲不藏，可以把身体都交给他们，只要能恢复，只要可以出院。
终于，回家了。
他有几年没睡过自己家的床了？
在床上一直躺到第二天中午要吃饭才起来。
坐在餐桌旁，他慢慢一口一口吃着妈妈做的饭。
桌子上的家常菜，还有身边的爸爸妈妈，他看着眼前的这些，突然哽咽。
他想起来了。
去见章明栩的前两天，他跟妈妈打电话说，过几天回家，一直在研一开学前自己都在家。
妈妈很开心，说回来给他做好吃的，都是他喜欢吃的。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他记得，在满身是伤痛是污血的时候，自己就是想起来妈妈说的话，想吃妈妈做的菜，想这样跟父母坐在一起吃饭，所以想回家，想活下去。
他这时才忽然真切感受到，自己真的回家了，真的离开那个人了，真的活下来了。
暑假，父母迅速把很多事推掉，不带学生了。他们陪他出去散步散心，出去旅游玩一玩。
在吹着海风的时候，他想：
二十多年，我父母一直都很辛苦，很爱我。如果我轻生，对其他人都不疼不痒，没人会关心我的死活，但是我却会让我的父母伤心。
所以我不会轻生。
幸好当初填地址填的是家里，如果不是录取通知书的出现，他可能都快忘了读研这件事。
他决定去读研。
“不舒服不想读的话，随时可以休学退学。”
“家里有钱可以供你，做什么都可以。就做你喜欢的事。”
“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冬天很冷。
对看书学习没任何感觉，对人也没任何感觉。在学校就像在医院里一样，只是机械地完成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想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为什么依然会有人接近自己，对自己说“喜欢”两个字。
他们都不知道他的过去，都不了解他，都没有问过他。
实际上并没有人真正喜欢自己。
所有人都不是真的喜欢。
说喜欢的也都是在说假话。
实际上并没有人真正喜欢“柯泉”这个人。
“柯泉，你怎么这样想。大家都很喜欢你啊。我也……”
他感觉有点儿重，什么东西披到自己身上了。
“柯泉。”
眼前的景象又变化了。
桌子上，被人放了一个八寸的水果蛋糕。
“祝你生日快乐。”
柯泉看到韩晨、钟青夏和季永泽。
“你室友好关心你。”牧行的声音闯入他的脑海中。
他的室友们……确实可以称得上“友”这个字。
每次听他们说笑，比起吵，更多的是觉得放松吧。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吃不下了。”
“大哥，你猪蹄烤鸭烧茄子都那么油，你不腻才怪。”
“他每次吃新的东西后，都是‘吃了之后，我还想吃’。”
“不是。他是，‘啊，吃了第一口，我还想来第二口’。”
“那些方便面我觉得还是金汤最好吃，番茄的也还行……”
“等人家问你你研究生三年，你就说‘我尝遍了所有方便面口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一个有活力的人，让生活在情绪上变得轻松，应该更好吧。
研一第一学期结束后，是似乎好了一些。
如果自己当初放弃来读研，现在会是怎样？
跟陈星然的联系可能终会断掉。不会接触到这些室友，还有那些同学……
也根本不会认识牧行了。
……
“柯泉，今年你生日是跟你男友过吗？”
十一月某天，钟青夏仿佛是随意一问，但有意压低声音，像在说悄悄话。
“嗯。”
从答应跟牧行试试那天算起，到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天了。
即使两人没有公开说明，但大家看到他俩几乎天天形影不离，有时还牵着手，也都心知肚明了。
在一起的第三天，坐在路边长椅上，牧行又表现出语无伦次、手忙脚乱的模样。
“虽然只是试试……但我们现在是真的在一起了，真的是男朋友了，是吗？”牧行问道，声音小心翼翼试探性的，像生怕自己说错话，把希望的泡沫戳破，
“是。”
“那我，那我，那我……”
柯泉真怕他把舌头咬破。
牧行去摸手机，摸半天终于把手机掏出来了，差点儿没拿稳掉地上：“那我……我可以告诉陈星然吗？”
柯泉：“……？？”
“他一直管我们的事情。让他知道咱俩已经在一起，他就不会再……”
牧行很迫不及待，想赶紧跟陈星然说。
“他经常给你打电话吗？”柯泉依然面上无波澜，语气也很平静。
“嗯？也不经常，但会，总是问你，问咱俩……啊我不是在说他的坏话，这是实话，是真的。我也知道他作为你的朋友是关心你……”
“他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
陈星然会相信你说的“在一起”？
牧行也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了。
“我跟他说。”柯泉道。
牧行扭头看向他的侧脸，意外得不敢相信。
在害怕牧行会像以前打自己发脾气的时候，柯泉就会想，牧行在喜欢陈星然的时候，没有做过伤害陈星然的事情。
牧行喜欢陈星然……
柯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到这里，心里就会有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他每次都在这里停住，不再去想了。
“牧行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牧行听着柯泉对手机那边说的话，这一句是最清晰入耳。
明明柯泉声音还是不大不小听不出多少情绪，但强烈地震动他的心。
“真的。”柯泉继续道。
不是伪装，不是假的，不骗任何人。
陈星然以朋友身份的关心与担忧，柯泉也理解与感谢。他告诉陈星然等下次有时间，两人再具体、详细地聊一聊。
柯泉挂断电话，看到牧行用双手捂脸。
牧行：“哥……我又想哭了……”
柯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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