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众人发现，柯泉不见了。
整个别墅、庭院都找遍了，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仿佛人间蒸发。他们猜测他是不是先回学校了，因为他明天就要赶火车回家。但是，按柯泉室友们对他的了解，他先回去也会提前说一声啊。
“他今天一天的状态，好像都不太对……”
他们都回忆起来。钟青夏和季永泽说，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柯泉，是告诉柯泉：“你那个前男友，还有他弟弟，前天跟我道歉了。”
“忘跟你说了。”钟青夏对柯泉道，“我们想让你不要担心这件事，还是要跟你说一声。他说他是喜欢你，想认识一下我们，没有其他意思。”钟青夏用眼神示意季永泽。
季永泽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慢慢开口道：“那些人是因为你才来，很烦，但是的确，这个不是你能控制……”
花儿被采摘不是因为花儿长得好看，如果那个采摘他的人一直不出现，花儿就可以一直好好地生长在那里。
钟青夏和季永泽很惊讶原来前几天来他们宿舍的人是牧行的弟弟，接着对牧行直接表示想要他们的联系方式，感到讶异。“这人也太自来熟了。”
“竟然还有比我更自来熟的人。”钟青夏道。他还对柯泉说，季永泽还问牧行“为什么分手”，还很“好心”地让他想追柯泉的话，不要再犯之前的错……
“跑题了。”季永泽打了钟青夏一下。钟青夏不再说话。
没有人再在他们之后的时间段见到柯泉。“他不会是去找他前男友吧……”
“韩晨。”
这时，从柯泉“失踪”开始就几乎没说什么话的陈星然，走上前一步，对韩晨说：“把你们宿舍的钥匙给我，我回去看看他是不是在你们宿舍。”
“我跟你一起……”
“我一个人去就行。如果他在，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
“这里留一个人，其他人都到周围再找一找。如果今晚十点之前还找不到他，就报警。”
陈星然此刻已经冷静、清醒了。他懊悔自己的冲动，自己在卧室对柯泉的所言所行。又让柯泉遇到这种事。他怎么能对他那么强硬，这样不是加重他的阴影吗？跟之前一样，去年冬天他也曾这样“失踪”。他如果一念之差……
他回宿舍应该也没事……不，宿舍窗户螺丝被卸下来，窗户是可以完全打开的。陈星然想起大家都开玩笑说锁上是为了防止自杀。
柯泉如果……就算他真的轻生，也没必要特意跑回去，但就怕万一，万一真有这种可能性……
西边远处，橙红色霞光如水流般扩散。太阳落下，无垠的天空逐渐暗下来。
风吹动着柯泉的头发。单调的呼啸声，被他脑海里回忆的小提琴声取代。
那是他在别墅走出卧室后，听到的。陈星然的室友在拉小提琴。陈星然的室友看他的眼神。陈星然的室友跟他搭话，跟他聊陈星然。
陈星然家境不用说，绝对不错。陈星然也很专情，不会脚踏两只船。除此之外，至少陈星然的情绪，也一定比他“前男友”稳定。
柯泉又听到悠悠钢琴声。
非常温柔的曲调，像慢慢地向他走来，好像在环绕着他舞蹈，忽远忽近地试探他。
忽然好像很急切，然后又放慢节奏，像想说什么却无法说出口，像在悲伤地微笑。
是一首非常耳熟的钢琴曲，但柯泉不知道它的名字，只能听出曲调节奏间流淌出的感情。
别墅的餐厅里有一架钢琴，昨天陈星然也有在弹。陈星然主修的本来就是钢琴，钢琴才是他最擅长的。
他的才华就不用说了。柯泉也喜欢音乐。
腿碰到旁边的椅子，让站在窗边的柯泉回过神。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天更加昏暗。柯泉目光投向对面宿舍楼，牧行宿舍的窗户。
那时，在看完牧行发来的消息后，他最终选择给牧行打过去电话。
“喂？”
很快就被接通了。柯泉听到牧行的嗓音沙哑，像是也喝酒了。不，他酒精过敏，不可能喝酒……
“酒醒了吗？”
确认那边是柯泉后，牧行首先问道。他的语调轻轻的，像是怕声音过重过大会弄痛柯泉般，不急躁也不尖锐。
“……嗯。”
在听到他的问话的一瞬间，柯泉心里反倒变得焦灼难耐，仿若又喝了酒般身体温度上升，脸颊滚烫。他感觉到好像自己的某个秘密，在自己最不愿意让其知晓的人面前，暴露了。
牧行沉默越久，这种不自在，就越发无法忍受。柯泉张口，想主动问昨晚的事，却发现喉咙又变得干枯得要裂开。
“你……没事吧？”牧行说话了，接着短短地沉默了一下，又问道，“陈星然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柯泉略微察觉到他声线的颤抖。
他似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话语字句之间带着狠怒，还有像是无法挽回什么的无能为力、悲痛之感。
如果这个时候骗他，告诉他，自己跟陈星然……会怎样？
柯泉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
就跟陈星然提的“假装交往”的办法一样了，装作不是单身，牧行他会……
“我不知道。”
柯泉说道。他听到呼吸声与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手机那边牧行的。他忽然像失了所有力气，声音变低变弱道：“昨晚的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柯泉！”
柯泉回忆中断。
陈星然打开宿舍门，看到柯泉站在阳台窗边。窗户大开，风把窗帘都吹起来了，如同在水中无重力般随意自由地飘荡在空中，不时遮住侧着身子、目光淡漠地看过来的柯泉。陈星然注意到他的腿旁放着一把椅子，心里更加紧张，吞吞唾液慢慢踏前一步，斟酌着措辞，想要劝服他离开窗边。
“你是担心我跳窗吗？”柯泉问道。
陈星然定住。
“你觉得我是会因为你对我那种样子，就轻生的人吗？”柯泉面无表情，声调平直地接连发问道，“我在你心里是那么脆弱的人吗？”
语音通话中，柯泉问牧行昨晚的事情，然而牧行却没有立即告诉他。
牧行像是在顾虑什么。他的呼吸很重，他似乎也很头疼也在难受。
“你喝醉了。”牧行艰难地吐出字句，道，“你好像把我错认成谁了。”
“……”
“‘章明栩’，是你前男友的名字吗？”
“……”
手机忽然从手中脱落，翻滚掉床上。柯泉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牧行的声音隐约、断续从手机里传来：
“柯泉，我想知道，你过去和你的前男友到底发生什么事……你的性格，和平分手不可能会让你现在对他有那么大阴影吧……他对你做了什么？”
“五楼很难摔死人。”柯泉看着陈星然，继续说道，“残疾，自己痛苦也拖累家人，而且你知道我不喜欢被人关注。我如果真的想死，绝对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柯泉不相信牧行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事。
牧行不停地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柯泉还是不相信，然后察觉牧行的情绪波动，变得强烈了。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不相信我？”他像在怨怒他，像在哽咽，“陈星然你都告诉了。你那么相信他吗？你现在还相信他吗？你告诉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柯泉愣住了，“告诉他什么事情？我读研之前的事，我没有告诉读研后认识的任何人。”
“陈星然，你跟我说实话。”柯泉盯着陈星然的脸，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过去的事情？”
他的目光好似锋利的刀刃，在划破、刺穿他。
陈星然的视线躲闪了一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柯泉声音变得冷硬，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似乎还是非常镇静，“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柯泉本以为，陈星然不怎么提前男友，是因为不提前任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陈星然那么敏感他分手，也是因为分手本来就是伤心事，一般人都不会……陈星然一直小心谨慎，回避着那类话题，且表现出的都是面对那些情况的正常反应，柯泉因此，才没有怀疑他……
“是牧行跟你说的？”陈星然开口道，“你相信他说的话？”
“……”
“之前也是。对，我们是打架了，但是为什么他说‘是’，你就相信了？你相信他说的，不相信我说的。”
“你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说——我不知道，是牧行在用计谋在骗你。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
陈星然轻轻笑了一下：“最终你还是更信任他。”
宿舍里没有开灯，阴沉沉的风在疯狂地吹动窗帘。陈星然唇角的笑很快就消失了。
“你这样，不是跟以前一样吗？”
陈星然低声说道。他抬起脚步，走向柯泉，语速音调愈发压不住愤怒与痛心：“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一个会伤害你，一身坏毛病头脑不正常的人——！”他对柯泉大声道，如同疾速爆发的炸弹一样，在室内轰鸣。
“你别过来。”柯泉道。
陈星然停住。他看到柯泉一只手放到窗沿上，同时疾速的风吹进来，拍打得他也清醒了不少。
“你既然知道我的过去，应该清楚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柯泉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身体的动作姿势透露出随时翻窗跳下楼的意思。他射来的眸光虽然还是那样冰冷，但不再那么平稳，陈星然能察觉到一丝恐惧。
他现在的样子，吓到他了，可能引起他的应激反应了。
陈星然愕然，接着痛苦地抬手掩住自己的前额。
完了。我怎么也好像变得像个“疯子”……
“我不会让你跟他在一起。”陈星然稍微冷静了，放下手，仍坚持自己的决定，垂着头说道，“这是为你好，我不想让你跟之前一样被伤害、被糟蹋。”
风仿佛瞬间停了。
“糟蹋……？”柯泉出声，像是确认般。
为什么用这种词。
陈星然抬头，只见柯泉的手已经离开窗沿。他背对着窗外阴暗的天空，直视着陈星然，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被伤害我承认，但是，我没有被‘糟蹋’过。”
宿舍里安静了，两人都没再说话。
“昨晚，”出乎意料，柯泉先打破了沉默，“本来应该陪你，却喝醉，是我不对……”
“不。不是你的错。”陈星然打断柯泉的话，“你忽然想喝酒，是因为他。他让你烦恼了。是他的错。柯泉你没有错。”陈星然看着柯泉的眼睛，“你不要总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
陈星然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暴露”了。
算了。
“……我知道。”陈星然坦白道，“你过去的事，在去年研一开学前，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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