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虚空的手指,彻底松开了。
年轻的消防员和同伴终于撬开了部分金属,能够触碰到她的身体。他立刻伸手去探她的颈动脉。
手指下,一片沉寂。
没有搏动。没有温度。只有生命流逝后,残留的、逐渐加深的冰冷。
消防员的手僵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同伴,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沉重。
一条如此年轻、如此鲜活的生命,就在他们眼前,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体从废墟中移出,放在担架上,盖上了白色的布单。
那个浅蓝色的相机盒子,依旧静静地躺在角落,与它的主人,一同沉寂在这片灾难过后的、令人心碎的狼藉之中。
它承载着所有的爱意与期待,却最终,未能跨越这生死之界。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细碎的纸屑和灰尘,却吹不散这浓重的血腥与悲伤。
救援还在继续,警笛声、指令声、工具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但对于秋雅妤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这个夏末的夜晚,定格在了奔向他的路上,距离重逢,只差一步之遥。
(下)
时间滑向深夜,救援工作进入了最沉重、也最程序化的阶段——清理现场,统计伤亡,处理遇难者遗物。
大型照明设备架设起来,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也使得每一个残酷的细节都无所遁形。扭曲的金属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地面上凝固的深色痕迹拖得很长。大部分幸存者已被转运,现场只剩下救援人员、警方调查人员,以及……负责收敛遗体的工作人员。
一种压抑的、混合着疲惫与悲伤的寂静笼罩下来,取代了之前的紧张与喧嚣。
一位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警官,正蹲在严重损毁的大巴车厢残骸旁,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散落的个人物品。钱包、身份证、屏幕碎裂的手机、一本被血浸透的畅销书……每一件物品都曾属于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承载着一段未完成的人生。他将这些物品分别装入透明的证物袋,贴上临时标签,动作机械而沉重。
他的目光扫过车厢角落,注意到了那个浅蓝色的盒子。在一片狼藉中,这个依旧保持着相对完整形状的礼物盒子,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令人心酸。
他小心地将其拾起。盒子比想象中要沉。包装纸有些地方被不知名的液体浸染,颜色深了一块,边缘也有些磨损,但系着的银色丝带依然固执地保持着精致的结。他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和玻璃碎碴,没有试图打开它。这是遇难者的遗物,或许,是准备送给某个重要的人的礼物。
他将盒子单独放入一个证物袋,然后继续他的工作。在清理秋雅妤座位附近的区域时,他在扭曲的座椅下方,发现了一个帆布背包。背包的一角已经被撕裂,露出里面杂物的边角。他拉开拉链,里面的东西还算整齐:几本笔记,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一个粉色的钱包,还有……一个印着学校logo的信封。
警官拿起信封。信封没有封口,他下意识地抽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信纸,折叠得整整齐齐。信纸的上半部分还算干净,下半部分却晕染开了一片模糊的、暗红色的痕迹,像一朵绝望绽放的花。
他的手指顿了顿,职业操守让他不应该窥探**,但这封信出现在这里,很可能与遇难者身份或其意愿有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极其小心地,展开了信纸。
娟秀而略显稚嫩的笔迹,映入眼帘。开头的称呼,让这位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老警官,心脏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吕晓闫,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收到生日礼物了吧?
这台相机,就像我看向你的眼睛。它捕捉光影,而我捕捉所有关于你的瞬间。你总说我的照片构图不好,技术不精,但我想,至少我拍下了你最真实的样子——在暗房皱眉的你,在图书馆睡着的你,在银杏树下对我微笑的你……(信纸在这里被血迹模糊了一大片,字迹难以辨认)……
……(中间有几行字完全被血渍覆盖,无法分辨)……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那台绝版相机,每次路过橱窗,你的脚步都会慢下来。所以我偷偷攒钱,拜托表姐……(字迹再次变得模糊)……
……希望它能陪你拍下更多、更美的秋天。不只是《秋天活着的样子》,还有秋天微笑的样子,秋天沉思的样子,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所有样子。
生日快乐呀,吕晓闫。
要一直做那个热爱光影的少年。
—— 雅妤」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落款的名字,那“妤”字的最后一笔,带着一点上扬的弧度,仿佛写信人当时带着甜甜的笑意。
老警官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折好,放回信封。然后,他拿起那个装着浅蓝色盒子的证物袋,看着里面那台承载着少女所有心意和未竟话语的相机,久久沉默。
他拿出登记簿,在新增的遇难者遗物一栏,沉重地写下:
「姓名:秋雅妤(暂定,需核对身份证)
遗物:浅蓝色包装礼盒一个(内疑似相机),信件一封。」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那封信上。然后,他在这行记录的末尾,用更小的字,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补充了一句:
「(信件内容涉及未送达的生日祝福与情感表达)」
做完这一切,他将证物袋和登记簿放在一起,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冰凉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他站起身,看向那片依旧需要清理的废墟,和白布下那些已然失去温度的年轻身躯。
今晚的月亮,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天幕,清冷的光辉洒落下来,无声地注视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的土地,注视着那些被碾碎的梦想,和永远无法送达的生日祝福。
那个浅蓝色的盒子,连同那封染血的信,被与其他遇难者的物品放在一起,等待着后续的身份核实与遗物认领。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悲伤的句号,为一段刚刚开始、本该绚烂如夏花般的爱情故事,画上了休止符。
而远方,那个名叫吕晓闫的少年,对此仍一无所知。他或许刚刚结束与家人的闲聊,或许正在整理明天返校要带的东西,或许……还在因为那条“今晚先回去”的信息,而怀着一点点明天要“报复”她突然袭击的、甜蜜的赌气。
他在生命中最漫长、最黑暗的夜晚,才……刚刚开始。A市人民医院,急诊中心。
夜晚的这里,永远是人世间悲欢离合最密集的舞台。平日里就喧嚣忙碌的大厅,此刻更是被一种近乎饱和的紧张和混乱所充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循环往复,像是为生命拉响的、永不停歇的警报。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汗味以及各种药物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气味。灯光惨白,照着一张张或痛苦扭曲、或茫然失神、或焦急万分的面孔。
随着从城郊高速连接线事故现场转运来的伤员陆续抵达,急诊中心瞬间进入了超负荷运转状态。推床的轮子与地面急促摩擦发出的声音不绝于耳,医护人员奔跑的脚步声、简洁而快速的指令声、伤员的呻吟声、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所有声音交织成一片,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又反弹回来,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共鸣。
“让一让!重伤员!直接送抢救室!”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不要堵塞通道!”
“血压!血氧!快!”
“通知血库备血!O型血急缺!”
穿着白大褂、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护士们,像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在有限的空間里高速运转。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锐利而专注,与时间赛跑,与死神争夺着一条条垂危的生命。
一张沾着血迹和灰尘的推床被快速推进了抢救区。上面躺着一个年轻女孩,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额角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但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渍渗出。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脖颈和手臂上连接着监护仪的线缆。屏幕上,代表心跳的曲线微弱而缓慢地起伏着,仿佛随时会拉成一条直线。
“女性,约二十岁,严重撞击伤,多发肋骨骨折,疑似内脏出血,生命体征微弱!”随车医生语速极快地向接诊医生交代着情况。
接诊医生迅速检查着女孩的瞳孔,触摸着她的颈动脉,眉头紧紧锁起。
“立刻准备手术!通知麻醉科和外科!”他果断下令,同时手下不停地进行着紧急处理。
护士们迅速行动起来,准备器械,建立更多的静脉通道,将推床朝着手术室的方向快速推去。推床的轮子碾过光洁的地板,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声响,像是一首为生命倒计时的、冷酷的进行曲。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在她随身的物品中,只找到了一个屏幕碎裂、无法开机的手机,和一个印着A大logo的学生证,照片上的她,笑容干净,眼神明亮,与此刻躺在推床上奄奄一息的她,判若两人。
学生证上的名字是:秋雅妤。
这个名字,连同她危重的病情,被迅速登记在急诊记录上,成为了今夜众多不幸者中的一个冰冷的代号。
手术室的门上方,红色的“手术中”灯牌亮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外,是依旧喧嚣混乱、承载着无数希望与绝望的急诊大厅;门内,是无影灯下与死神进行的、无声而惨烈的搏斗。
医生们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双专注而疲惫的眼睛。手术刀精准地划开皮肉,止血钳夹住破裂的血管,吸引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吸走不断涌出的鲜血。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是这寂静战场上唯一的背景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在场所有医护人员的心上。
他们竭尽全力,试图修补这具年轻身体里被暴力摧毁的部分,试图将那个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从悬崖边拉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术室外,有闻讯赶来的、其他轻伤员的学生朋友,他们聚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低声交流着各自知道的信息,目光不时焦急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没有人认识秋雅妤。他们只是为又一个同龄人可能逝去的生命而感到本能的悲伤和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手术室的门,终于被从里面推开了。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了口罩,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深深的无力感。他的手术服上,还沾染着些许未能完全清洗掉的血迹。
等候在外的几个学生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医生,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医生看着这几张年轻而焦急的脸,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专注手术而有些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宣告:
“我们尽力了。”
“伤势太重,内脏多处破裂出血,颅脑也有严重损伤……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就已经非常微弱了。”
“很遗憾……没能抢救过来。”
“……”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围上来的学生们愣住了,脸上担忧的表情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茫然所取代。有人捂住了嘴,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尽管他们并不相识,但“死亡”这个词语,如此直接、如此残酷地降临在一個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身上,所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医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他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还需要去完成那些繁琐而冰冷的死亡文书工作。
护士们开始清理手术室,处理后续事宜。
秋雅妤的身体,被盖上了白色的床单,由护工推着,送往那个所有医院都拥有的、最安静、也最冰冷的地方——太平间。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她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露出那个如同秋天般干净明亮的笑容,再也不会奔向那个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
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幕,是在救护车闪烁的蓝红灯下,被快速推走的、盖着白布的推床剪影。
而那个关于生日的惊喜,那个浅蓝色的相机盒子,此刻正作为“遗物”,躺在警局的证物室里,与它年轻的主人,阴阳两隔。
医院外的夜空,依旧深沉。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只是,属于秋雅妤的那一盏,已经永远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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