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匕首

贝娜突然发觉自己头顶一直悬着一柄利剑。或许从父亲“意外身亡”的那刻起,又或许是第一次对弟弟起了忌惮之心的那刻起,剑便高高悬起。

她忽然羡慕起夏娃。这个不畏惧不退缩的冷漠女人。她很好奇为何夏娃能如此冷静、漠然,她也这样问了。

却得到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可你们不一样呀。”夏娃眯着眼,好像在笑,“我的答案并没有参考性。这是你们的世界,就算我把这个世界的伤疤都揭开,撒上盐巴,再痛也不会痛到我身上。”

贝娜觉得夏娃在憋笑,她紧皱眉头,对夏娃开玩笑似的话语一阵无力。而一旁的索尼却若有所思,在夏娃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看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真相。

很快,索尼不再纠结夏娃谜语般的回答,她将手按在贝娜肩上,力道沉稳。

“大皇子的生日宴,从不是简单庆典,而是权力的角斗场。我们必须得去。”索尼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贝娜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想到了父亲死亡的那天。满目素白,死气沉沉。穿着丧服的母亲独自坐在床边,捂着脸颤抖。她原想安慰母亲不要为了那个男人哭,却在看到母亲指缝间露出的扭曲笑容时愣住。莞尔,她也迸发出同样的笑意。

思及此处,贝娜突然笑了。一种久违的兴奋被唤醒了。当上伯爵后她小心翼翼太久,时刻害怕权力被收回,这让她忘记了自己曾经不顾一切的疯狂。

贝娜知道那群人想干什么。无非是试探、威胁、驯化。审判她是否无害,评估她是否会构成威胁,判断她是否容易拿捏。如果不被当成威胁,她将逐渐被排除出权力中心,能保住性命,但也不再有往上爬的空间。如果被当成威胁,他们会不择手段,只为将她除掉。

“我永远不会让自己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贝娜眼里最后一丝犹豫已被点燃,她像一团火焰。

“我会让他们后悔自己的每一次试探,每一次威胁。”

如果群狼环伺,那便一战到底!

烛火摇曳,影子拉长。寂静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她们都知道,真正的较量在前方等候。

而此刻,夏娃蓦然抬眸,察觉一道目光正牢牢锁着自己——索尼。她的眼神中没有恶意,反而像是在端详一件遗失已久的、至关重要的宝藏。

……

当晚,夏娃失眠了。

与其说失眠,不如说她是在等待着一个人。

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甚至琢磨起“这个世界的夜是不是格外长”的时候,房门传来一声轻响。

不出意外——是索尼。

“你不是人。”这是对方的第一句话。

夏娃顿时觉得如鲠在喉。

就这?

她等了半宿,连对方万一跪地拜师该如何优雅拒绝的台词都排练了三版,结果等来的就是这样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的人身攻击!

骟他爹的!还以为会是什么夏娃我其实不是一般人我感觉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乃万中无一的天才将来前途必定不可估量我有一件失传已久的宝贝要授予你往后世界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之类的话,好歹她还心理建设了好几轮!甚至连故作惊讶的表情都准备好了!

——嗯。没错。这些是从这个世界的畅销话本里看到的。什么?你问话本啊。话本得看,必须看,一定看!话本可是观察一个文明的重要途径啊!她这是严谨的调查!嗯对。

察觉到夏娃那一瞬间的失望和无语,索尼并没有多卖关子。

“你是巫。”

“巫?”夏娃更疑惑了。即便来自另一个文明,生命的基本结构总归相似,她怎么就不是“人”了?

刚想反驳,就见索尼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微弱的月光下,那本书显得格外的厚重、古朴,书页边缘残破得仿佛一碰就会化作飞灰。

蒙尘的封面上,刻着几个模糊却难掩力量感的字:

——《巫族简史》。

索尼翻开沉重古籍,声音温和而坚定:

“巫族,一个天赋异禀的种族,她们实力强大,行踪诡谲,神秘莫测。传说能与自然之力亲和——催生植物、治愈伤痛、驭使元素——被人称之为“魔法”。她们避世而居,与山川草木同呼吸,与飞鸟禽兽共命运。遵循着某种古老的平衡之道。

“然而,百年前,毫无预兆,巫族突然对人类发难。

“一时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王庭震怒,派出大量军队前往镇压,甚至不惜让几位皇子亲临前线。然而,面对诡谲莫测的巫族,传统的军队陷入泥沼。他们被屠杀、清理殆尽。最终,王庭只等回来一位公主——一位不顾劝阻、执意奔赴前线,想要帮助王军的公主。

“公主一回来便陷入了昏迷。王庭用遍手段,终于从公主的梦呓中得知真相。

“巫族不伤女人。她们只杀男儿、男婴。”

月光下两人目光交错。夏娃若有所思。

“正是这条消息改变了战局。

“王庭不告诉女人们真相。他们发出一条“给女人建功立业的机会”的公告,大肆征召女兵。与其说是招募,更不如说是逼迫、是驱逐。那些长期以来被家庭困住、被视为附属品和生育工具的女人、那些营养不良骨瘦嶙峋的女人、那些遭受着束腰裹足迫害的女人、甚至是有孕在身的女人!全都被驱逐着赶上了战场。她们被套上不合身的盔甲——与其说是盔甲、更不如说是一种羞辱的工具——一种在胸口腰侧刻意掏洞、露出肌肤的盔甲!她们的手中被塞入不合手的兵器,从来只为男人量身定做的武器!

“女人就在这种轻蔑与恶意的驱使下,成批的被赶进战场,推入了曾经完全由男性主导、不允许女性加入的社会分工。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被灌输的‘家国大义’‘集体荣誉’,她们变的坚韧、凶狠。男人不敢做的脏活、累活、危险活,她们都做。男人因恐惧而不敢上前的领域,她们顶了上去。

“采矿、锻造、运输、修建工事……战场、厮杀,鲜血和死亡。那是充斥的血腥的时代。

“最终,巫族溃败。残存的巫被捕获后,被绑上火刑柱,在男人狂热的欢呼与诅咒中,烧成灰烬。那场持续多年、席卷大陆、血腥而残酷的清洗,史称‘猎巫行动’。自此,曾令人闻风丧胆的巫族,几近灭绝。”

讲述到这里,本该是一个邪恶被铲除、秩序被恢复的英勇史诗的结尾。但索尼的声音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变得更加低沉、压抑。

“然而,猎巫的烽火熄灭之后,接下来的几十年,才是对我们女性而言,真正的、漫长的寒冬。”索尼的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我们并未因为在那场灾难中付出的牺牲、展现的勇气与能力而获得应有的地位与尊重。不,恰恰相反。当外部的威胁消失,男人们重新掌握权柄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变本加厉地将我们重新赶回家庭,禁锢于更高的围墙之内。”

威胁解除后,男权社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对巫族,而是对在这场灾难中,被迫展现出惊人韧性和能力的女性。

“该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了。”这是上位者的共识。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段被刻意掩埋的岁月。

“也正是在这个时期,‘女婴是赔钱货’、‘女儿无用论’甚嚣尘上。大量女婴被视作负担和浪费食物的‘无用之物’,被遗弃、被溺毙、被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他们宣称:‘女性人数若多于男性,阴盛阳衰,会导致社会结构不稳,引发混乱。’他们说:‘女人什么都做不好,社会资源有限,养不起这么多无用之人。’他们轻描淡写地反问:‘巫族杀死了那么多男人,现在少生点女儿,怎么了?’”

听到这里,夏娃猛然伸出手,紧紧攥住索尼翻动书页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骼。她的眼神似乎在哀求。求求你,别读了,别说了。她恶心的想吐,也真的干呕了起来。她的手指剧烈颤抖,眼角也不受控制的渗出泪水。

一个生活在纯粹美好文明的女儿,如今骤然被灌输针对同类的系统性的恶意。

她尚不理解这充斥胸腔的情绪是什么,她的故乡没有这种东西。如果索尼能窥探她的内心,一定会告诉她。

这叫“恨”,孩子。

“这是在报复。”他们被巫打败,被自己看不起的女人拯救。他们不会感恩,只会将屈辱与恐惧尽数发泄到与巫形态相似的女人身上。

“许多女性试图反抗,游说上位者收回成命,试图保住姊妹们用命博来的职位和权力。不过……

“她们被赐婚,然后不停生育。她们用命拼来的权力和地位,顺理成章归于‘丈夫’和‘男儿’。

“违抗者,要么悄无声息‘病死’,要么,被扣上巫族余孽的罪名,再次在火刑架上燃成灰烬。”

索尼的叙述,到了最后,已经不再仅仅是在描述“巫”,而是在血淋淋地剖析“人”。她在用揭开整个人类群体伤疤的方式,来试探夏娃的反应,试探她是否与那段被掩埋的历史存在某种联系。

好在,她试探成功了。

夏娃并非如她表现般那么冷漠无情,恰恰相反,她内心似乎蕴含极其充沛的情感。只是她不愿意或不屑于将这份情感付与这扭曲的世界。

这是一本**。或许是如今的当权者良心发现,不敢面对这些直白的伤疤,于是严禁任何人再提及巫族的故事,以及猎巫行动后那几十年里,发生在人族女性身上的一切。

索尼把这本书递给夏娃。“巫族当初几乎灭绝,但……并非没有幸存。她们隐藏血脉,混入人群,或许一代代传承着微薄的力量与记忆。”

她目光灼灼,“你或许是巫的后人。”

夏娃收下这本书,深深呼吸,试图压下灵魂深处的强烈的不适情绪。

强大?她确实足够强大。在她的世界,探索未知、记录万千生灵是她的本能和热爱,为了深入险境、与各种奇异的生物相遇,她早已练就了一身超越常理、至臻化境的力量。

至于魔法……她的故乡纯净无瑕,没有工业污染和灵性的蒙尘,所以天地间自然之力极为丰富,那种充盈而纯粹的力量早已潜移默化融入她的种族血脉中,让她得以利用世间万物之力——这也算一种魔法吧。

大可就做巫吧。她需要一个身份解释自己的力量,她也喜欢这个新身份。

于是她抬起头,迎上索尼期待而又决绝的目光,坚定的回答:

“是的。我是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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