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印着很久以前在京走失儿童和被拐儿童的信息。
作为一名从事法律援助律师的新秘书,经过一整天卷宗整理,对此,陈溪青毫不惊奇。真正让她感到惊讶的是那上面留下的一个个小小的凹下去的洞,似硬物切出的不规则圆形。
穿过高跟鞋的女人都知道那样的裂痕应该是细尖的鞋跟用力踩下去的结果。
联想到外面摆放着的玫瑰,陈溪青可以肯定这里曾来过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对杨燊所从事的工作似乎并不友好。
会是谁呢?
陈溪青把地上的资料全部捡起,放到桌上。
“你先在这儿整理,我出去买东西。”
“好。”
“对了。”陈溪青应声抬头,杨燊说:“你背后的柜子里有矿泉水。”
“好。”
陈溪青两次回答的都是同一个字,却一重一轻,像她的心,沉下去,又浮上来。
杨燊走后,她拿着那张被踩过的纸看了会儿,忽然想起自己包里有一卷随身携带的透明胶,便伏在案上仔细把破损的地方粘起来。
粘好后,她抬起手,头顶的灯聚在纸上,星点似的反着光。上面有几处落了灰,她都细致的一一擦去。资料分类整理妥当,门外正好响起电子器开合的声音。
是杨燊。
“好了吗?”他走进来问。
陈溪青捧着资料,点头说:“随时可以出发。只是……”
他随她回头,看到茶几上的卡罗拉玫瑰。
杨燊手拖着拉杆箱,原是要接过陈溪青怀里的资料,可无论俩人怎么变换姿势,交接的瞬间都流于尴尬。无奈之下,他回身拿起花瓶塞给陈溪青,又断然从她怀里抽走资料。
有时绅士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们乘着电梯下降,中途上来几个外国人,对方礼貌微笑,陈溪青却下意识退到角落。出现在酒店电梯里的同行男女,一个拿着行李箱,一个捧着红玫瑰,怎么看都有种行为不轨,刚结束幽会的嫌疑。
终于下到车库,开放的空间比封闭的电梯自由的多,陈溪青刻意与杨燊保持距离,一前一后。杨燊说原打算在楼下餐厅请她吃饭,没想到会这么晚,而且装在后备箱里的东西实在有点儿多。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把东西放到你家,然后再去吃饭。”
陈溪青说话时眼睛里映着车库的小灯,那透出的光和她的声音一样清澈。杨燊一直认为黑夜无非沉闷,没想到自己心头也会突然有片刻澄明。
他会心一笑,说:“还真是不能轻易给员工许下什么承诺。”
陈溪青也笑着回道:“尤其是在律所这种地方。我们会随时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权益不受侵犯。”
再次来到杨燊家,陈溪青好像没了之前的种种负担,她利落地下车,去后面拿资料箱。杨燊先她一步,拿出个食盒。
“这是?”
“你们落在咖啡厅的东西。”
杨燊口中的“你们”说得轻巧且清楚。
想起那天周楠的莽撞和自己的窘迫,陈溪青不觉又红了脸,伸手接了过来。
杨燊问:“不打开看看?”
在那场情感的升华与落荒而逃中,杨燊始终以看客的姿态出现,若有似无。从始至终,如同欣赏连续剧大结局一般,甚有滋味。
可陈溪青的心却乱了。
她理不清自己莫名窜动的心跳是害羞,还是羞耻,亦或是其他什么。
总之,这感觉让她这个曾经以优等生而闻名的好学生突然间低下了头,在人前认错似的,呢喃道:“是酱板鸭和宁国山核桃。”
“酱板鸭。”杨燊无所谓的重复着,“不错。你们那的特产吧?”
陈溪青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怔住了。
杨燊随手捧起资料箱,看了看腕上的表,说:“晚上就吃这个吧。”
陈溪青站在那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她绝对想不到自己通过加班费等价兑换来的加班饭竟然是别人送给自己的酱板鸭。不仅如此,这鸭子还要分一半给眼前的这个男人。
天底下当真只有老板会有如此算计!
她不死心,跟着杨燊进了房子,追问道:“只吃酱板鸭吗?”
“冰箱里应该还有其他东西。你会做吗?”
杨燊随口一问,却好像一语中的。不过,中的不是陈溪青的下怀,而是她的死穴。她反问道:“你会做饭吗?”
杨燊笑了,放下东西说:“虽然不是米其林级别,但也可以勉强凑合吃。”
他一边挽袖子,一边让陈溪青把资料送去书房。
因为先前来过那么一次,所以去书房的路陈溪青驾轻就熟。
沿楼梯向上,到二楼左转,从里向外数,第二间。她进去放好东西后,又从书房出来。转身时,发现旁边有间房亮着灯。
“他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那屋子为什么会亮灯?
而且,他不是说在酒店里住了一个星期吗?”
陈溪青好奇,走到门口,顺着敞开的门缝轻轻一推。一大片粉蓝涌了过出来,毫不客气地包裹她的眼球。
无论如何,这应该都是个小女孩儿的房间,且是每个小女孩儿都曾幻想过的童话世界。
水粉色床幔从棚顶一直垂落到床脚,一张大圆床像个摇篮似的嵌在里面。床头摆满了穿黑色裤子的米奇和穿各色裙子的米妮。
恰好,那也是她记忆中觉得可爱的东西。
白色墙角放着一只黄色小木马,眼睛圆润,嘴角微微翘起。
即潇洒又美丽。
陈溪青记得她小时候父亲也给她做过一个类似的,至今还立在她那个面积不大的惨白的房间里。
哦,不。
她一时忘了,自己的家已经从宣城搬到了郎溪。那个对她来讲无比陌生的地方,那个在记忆里不曾留下过一草一木的故乡。
父亲和母亲会把她小时候非常喜欢的小木马带走吗?
陈溪青的鼻息轻微叹出一口气。
想必是不会的。
毕竟,于他们的生活而言,它是那么的不实用。
对面有风来,墙角的桌子上几片纸落到飘动的窗帘下。陈溪青意识到自己闯入了一个意外的地方,连忙退到门外。
但那间大大的儿童房已经装进了她小小的心脏,也意外的挤得她有点儿难受。
她无暇顾及走廊里那些看上去格调高雅的陈列,一准儿原路返回,却被拐角流出的香味所吸引。那熟悉的味道,和她放在楼下花瓶里的花一个味儿。
陈溪青不禁停下,转身回望那支从拐角伸出来的半朵红玫瑰,只觉得那鲜艳的东西也在静静的打量她。
她转身跑下楼,风一样逃离。
没多久,晚饭好了,比她想象中丰盛。
四边绣银线的白桌布上摆着除了酱板鸭以外的三个菜和一碗三丝汤。
“这是我跟上海老饭店的一个师傅学的。”
杨燊舀出一碗,放到陈溪青面前。
她爱喝汤。
汤碗里火腿和肉丝浮在清澈的汤头上,不用挨近就能闻到一阵咸鲜。倒是把那赤色泛油星的酱板鸭显得油腻了。
可陈溪青还是夹了一块儿鸭肉到自己碗里。
她说:“来上海这么久,还是喜欢家乡的味道。”
这看似由乡愁引发的感慨,只有陈溪青自己心里清楚,是委婉的拒绝。
拒绝三丝汤。
拒绝和杨燊走得太近。
她实在想不出那个堆积着少女心的房间,能和杨燊有什么她常识以外的关系。还有客厅里的玫瑰,她已经开始后悔接受杨燊看似无关痛痒的馈赠了。
“那说明你的适应能力还有待提高。我来上海一个月就已经完全习惯了这边的口味。不过你们家乡的特产是不错。”
晚饭后,杨燊送陈溪青回学校。坐在车里,她好像松了口气,脚底升起的温热让她不知不觉睡着了。睁开眼的时候,车已停在宿舍楼下。
熄了灯,像只酣睡的狮子,静静伏在一片黑暗中。
“是这吧。”
透过紧闭的车窗,杨燊似不经意的抬眼看。
阳台上有几个女生趴着栏杆,对他的车指指点点,玻璃从外面看是黑的,许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人。可陈溪青一时心慌,手忙脚乱在车门上一通乱摸。
突然一个影子横到她面前,在紧贴着她胳膊的地方轻轻一拨。
她闻到了某人衬衫上一股清爽的味道,直到下车,那味道还在她鼻子里流窜,仿佛要钻进她的身体里。
陈溪青怀抱着花瓶,里面的玫瑰松散的跟着她一路摇摆,跑上楼,她听见楼下的车开走了,再回头,竟没留下半点儿痕迹。
阳台上回来的人一直问她去哪儿了,谁送她回来的,什么关系……
陈溪青沉默着,让那一切蚊蝇般的声音化为乌有。
喧闹过后的安静如一把重锤,将陈溪青击倒在床。她怔怔的看着桌子上开得正好的花,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涌上心头。
她以为是因为那束玫瑰红得太刺眼,便闭上了眼。
后来,她又觉得是它香得太撩人,索性两手一伸,拿被子蒙住了头。
“小青青,别折腾了。我们明天还要上自习呢。”对面的王媛媛翻了个身,发出细碎的声音,“考研的考研,国考的国考,这日子枯燥到你没法想象。”
阿青被她的话钉在了床板上,整夜没再翻过身。
倒并不是因为王媛媛的话多么有道理,而是她忽然意识到人和人从聚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就不得不面对分离。人们当下所怀有的一切理解和宽容,其实都是为了最后的放下能够变得简单跟从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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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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