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
李宗昊从外面进来，满面春风。
杨燊放下卷宗，眼光一抬，“说吧，什么事？”
“两件事。”李宗昊坐到他对面，指了指，“我一件，你一件。”
杨燊说：“尚华集团和中阳电子达成的和解意向，不少于八位数。恭喜你，佣金又翻倍了。”
“消息够快的啊！”
“还是说说我那件吧。”
李宗昊抿嘴一笑说：“昨晚带秘书出去了？”
杨燊的手在刚放下的卷宗上轻轻拍着，他故意不接话，只瞧着李宗昊刚才明朗的眼神深奥起来，连嘴角浮着的笑都变得耐人寻味。
他倏尔起身，走到玻璃墙，指尖挑开百叶窗，一片目光聚焦到离他办公室最近的那一点上，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当律师没有点儿消息来源，还怎么在这个圈子混。”
想也是这样，杨燊僵持的嘴唇忽然松懈下来。他说：“元安回去上学了，我叫她去把我在酒店办公的资料整理一下。这没什么吧？”
“能有什么！”李宗昊转头看向另一边，阳台上的树枝长着许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瞧这样子，今年春天你这里是要桃花漫天了。”
“那是樱花。”
杨燊回头，恰好迎上李宗昊的窃笑，方知他话里有话。不然，一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人，怎么会分不清桃花和樱花？
他松开手，百叶窗的夹片瞬间剪断眼光。他重新坐到位子上，微微叹息，“我不缺女人。”
“我知道。”李宗昊收起笑脸，定定地说：“但你缺爱人。”
“找到瑾瑜之前，我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杨燊说话时，眉头一簇一簇的拧作一团，心烦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失恋那会儿成天背的那首诗吗？”
杨燊浅浅一笑，看李宗昊现在这玩世不恭的样子，大概没人相信他的初恋仅仅结束于三年前。他一个人回到中国，女友留在了日本。
“原想这一次远游
就能忘记你秀美的双眸
就能剪断
丝丝缕缕的情愫
和秋风也吹不落的忧愁
谁曾想到头来
山河依旧
爱也依旧
你的身影
刚在身后又在前头。”李宗昊一声长叹，“你当真以为感情可以受控于人？别幼稚了。”
“我幼稚？当初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感情的虚伪？现在倒有心思拉别人下水了？”杨燊重新展开卷宗，边看边说：“早上到现在没听你说一句跟工作有关的话。不会是最近钱赚多了，烧得慌吧。”
“得。”李宗昊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封速递邮件放到他桌上，“前台刚收到的全国法律援助工作会议通知，我顺手帮你拿上来。今年你打算带谁去？”
杨燊想都没想，说：“丰烁。”
李宗昊不依，“放过我的人，成吗？你家大业大不用操心生计，人一大好青年，可得为将来打算。他正准备律考，你忍心？”
“那你说我带谁？”
“你不是已经有秘书了吗？”
“陈溪青？”杨燊当即否定，“她才来律所，不熟悉状况。”
李宗昊拍拍桌子，若有所思，“这样我给你找个聪明人。你呢，手把手教上两天，肯定没问题。”
他离开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就被叩响了。
看到陈溪青的时候，杨燊丝毫没有意外。这种意料之中，反而让他忍不住发笑。但这一笑，倒让陈溪青有点儿不知所措。
“李律师让我来找您，说有工作要交待。”
李宗昊在下面找到陈溪青的时候，分明说的是“让杨律师手把手教你工作”，可看到杨燊，她怎么也说不出“手把手”这几个字，仿佛那是一群小恶魔，时时诱惑着她。她要抵抗，也不得不抵抗住。
杨燊问：“这两天卷宗整理的怎么样？”
陈溪青说：“还剩三分之一，下班前就好。”
“算了。手头工作先放一放，等回来再做。”
“回来？”
陈溪青的聪明在于她的过目不忘和见微知著。
杨燊说：“我准备带你去北京参加全国法律援助工作会议。”
“北京？”
这回陈溪青显然抓错了重点，于她却不难理解。那地方对她来讲，曾是那么的近，以至于此时她不得不重复，来再一次拉近和它的距离。
“是，北京。”
杨燊抬头，不经意的对视，在她眼里看到了畏难。这让他始料未及。
“有问题吗？”他追问。
陈溪青从一时半刻的慌神里回过魂。
“没问题。”
她语气坚定，可眼神分明是做了背叛者。
杨燊看着她，时间似乎就在那几秒钟里静止了。陈溪青努力掩饰着自己的走板慌神，直到杨燊点头，才悄悄松了半口气。
至于剩下的半口，陈溪青知道还要征得父母的同意。
可细细想来，这次是出公差，一不用自己花钱，二不会去太久，他们总归再没什么理由阻拦。可说不上为什么，陈溪青还是隐隐的担心着。
“下班了，还不走？”
丰烁拿习题册挡住了陈溪青的电脑屏幕。
她推开说：“别闹。我这还有几页才能看完。”
丰烁倚着桌角，躬身到陈溪青面前，秘密的说：“咱们律所从来不以加班多少论英雄。”
陈溪青抬头看他。
“效率。”丰烁两只胳膊交叠在胸前，自信满满，“老杨和老李都是留学回来的，他们从来不奉行兢兢业业那一套。反而会觉得像你这种从来律所就一直加班的人，能力不够，浪费资源。”
“浪费资源？”
陈溪青不懂。
丰烁说：“你不走，晚上这里要开灯吧，休息室要一直备热水和零食吧，重点是你能给律所创造什么直接效益吗？”
他两双手一摊，自问自答：“并没有。”
陈溪青回看楼上漆黑的办公室，又想起某人家里那间一直开着灯的儿童房，不禁发了句牢骚，“这些人在家里也不见得这样锱铢必较啊。”
“是节约资源。”丰烁笑着纠正，“杨律师家，我可去过不止一次。用四个字就能概括：井井有条。”
这点，陈溪青倒是同意。
杨燊家里的摆设一眼看过去有模有样，给人的印象除了干净整洁，还带些难得的雅致。就是那么大的房子，她从第一次去就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直到上次在他家吃过饭，她才弄明白少的那点究竟是什么。
“如果用‘井井有条’来形容一个家，那它一定少了那么点儿人情味和烟火气，住着多冷清。”
丰烁倒也认同，点头道：“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一个黄金单身汉要什么烟火气。有才气和财气就够了。”
“单身？”
看着陈溪青一脸茫然，丰烁惊讶道：“不是吧？你当秘书的竟然这么不关心老板的家庭状况。失职，失职啊。”
原本准备下班的丰烁拉过椅子坐下去，把李宗昊和杨燊的状况给陈溪青做了普及。包括他们从哪里毕业，怎么组建了现在的知行律所。以及，他认为秘书必须要了解的老板的私生活。
“这关系到你在他工作和生活之间是否处理得当。”
“可我在老板家里看到过一间儿童房啊？”
“你看到过？”
丰烁瞪大眼睛，半张着嘴，神态较之前任何时候都夸张。陈溪青意识到自己触及了关于杨燊的某个隐秘事件，却也只能没有退路的点点头。
“那个房间真的存在啊！我都只是听说过而已。陈溪青，不简单啊。”
“无意，我是无意中撞见的。”
面对这种苍白的解释，丰烁自然不相信，但他还是告诉了陈溪青关于杨燊和一个消失的小女孩儿的事情。
起初，她确实是当作一个故事在听。
据说杨燊无论在哪儿，家里都会留一间儿童房。
“算算那孩子现在也该二十几岁了，他家里还留着个儿童房，你说这是不是愧疚？毕竟人是他弄丢的。十八年啊……”丰烁难得的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律所里的老人几乎都知道，但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件事。你……”
“放心，我不会说的。”
陈溪青已然想起先前自己响个不停的电话和那个好听又陌生的名字。此时，她脱口而出又十分笃定的话像是给丰烁的保证，却也是在心里对杨燊默然的承诺。
丰烁走后，陈溪青打算用移动硬盘将资料拷贝回学校。她一边在办公区打转，一边等待进度条满格。
门口响起风铃声。
一瞬间，晚风从外面涌进来，她打了个哆嗦，忐忑的走去前台。
“怎么不开廊灯？”
“杨律师？”听到杨燊的声音，她松了口气，问：“怎么是你？”
杨燊走进来，拎着打包的食物，反问她：“你在等人？”
“没有。只是……”陈溪青看了眼电脑，一下想起丰烁的话，她是不太相信杨燊此时来是为了工作的，她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回道：“等这些资料下载完，我就回学校。”
“回去？不懂的地方是有人给你讲解，还是到图书馆去背书？”
陈溪青笑说：“这个时间，恐怕都没有。”
杨燊把手里的塑料袋交给她，“先去休息室吃饭。”
说完，从她面前走过，高大的影子如夜幕下的山，深重的笼罩着她，那一瞬间的感觉似有过往。
是他。
那晚在酒吧门前，用影子掩盖住她羞怯的人——“我是路过时听到的，并不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正是杨燊。
陈溪青眼光轻巧，随之向上，看着那细长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她心底忽然升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她想靠近却又害怕触及黑暗中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孤独。
“怎么，不好吃？”
杨燊俨然把西装当成了工作服，下来时身上已经换了衣服，浅蓝色毛衫松垮的勾勒出他肩颈的线条，透出利落的少年气。
“好吃。”陈溪青举着餐盒说：“要不要尝尝？”
“我吃过了。”
杨燊转身走去阅览室。
陈溪青随后收起饭盒，归置好物品，又等了等，不见阅览室有任何动静，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杨燊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托着书脊的手像大理石雕出的模子，稍作力气绷紧的骨节透出坚毅。
“饭吃好了？”
他看书，不看她，闲散的问了句。
陈溪青应道：“嗯。”
“把你拷资料的移动硬盘拿来，还有带着笔记本。”
他蓦地合上书，样子颇为潇洒。陈溪青立在那儿，看着竟忘了行动。
“还想回学校？你和我去北京出差至少一个星期。走之前，你不打算回去看看你母亲？所以严格上讲，从现在开始，我们只有一天时间。”
陈溪青看着对面那双眼睛，突然有点儿害怕。它竟然如此敏锐把自己看得通透，连她一时动过的心思，都捕捉得到。
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杯子，一口气喝光了白天剩在里面的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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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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