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后停在了一处山脊上。
在她们面前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
女人从车上下来，看向她，“上面的路只能靠我们自己走了。”
裴情点点头，“之前办葬礼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把棺材运上去的？”
因为眼前的小路，似乎只能通过一个人的样子。
“是找人抬上去的。”女人答道，随即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多花了一点钱。可能老太太死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赔偿金会被那不孝的儿子拿去赌/博吧。”
“……”裴情看向高高的山顶，淡淡地说道：“四年的牢狱之灾，并没有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非常失败的人。”
听到她的话，女人微微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话还没说完，她就渐渐地想到了什么，“是你做的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裴情听懂了，“是不是我做的，已经不重要了。尚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就应该把眼下的日子过好。”
女人叹了一口气，“罢了，死了就死了吧。像他那种人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嗯。”
女人的老公没有跟着她们上来，所以上山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一路无言，直到她们爬上了跟高的地方，才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坟头。
裴情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有了一些想要退缩的感觉。
明明也是自己的奶奶，但是却莫名的有些心虚。
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女人停下来，转过头看向她，“怎么不走了？”
裴情：“哦，没什么，马上来。”
说着，她就连忙跟了上去。
这座山头并没有很茂密的树木，更多的是杂草丛生。
而就是这种环境，才让那小小的坟头更为显眼。
裴情走到墓碑旁边，上面印着老太太生前的照片，精神灼烁，完全没有当初出车祸的惨烈。
女人将带来的水果一一摆好，然后坐在了旁边的石墩上。
“老太婆其实心里还是有你的。”
“……”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毕竟在你小时候的记忆中，老太婆好像更中意小轩一点。”
裴情轻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女人摇摇头，“也许一开始她确实有重男轻女的倾向，可是太优秀了。你知道的，太优秀的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情打断，“不是这么算的。她后来对我态度好一点，是因为我很优秀。不是因为她没有重男轻女。不要随意换结论。如果我和你儿子一样，上了一个中专，你觉得她还会这么做吗？”
女人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她，却失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充分的理由。
“而你所说的，她临死前都在惦念我，也不过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并不能代表她之前就是这么做的。”
裴情看向墓碑上的老人，“我尊敬她的唯一原因就是，她没有像村子里其他人一样，不让女孩子上学。她给了我上学的机会，即使很艰难，可是这也足够了。”
“这也是我唯一感念她的。除此之外，我并没有任何地方需要感恩她。”
“……”女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墓碑上的人，“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父亲会娶到你的母亲吗？”
“嗯？”裴情不理解，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了。
“因为之前，裴家也是繁盛过的。你的父亲当初也算是风流倜傥，你的母亲更是整个江城有名的旗袍美人。两个人很恩爱，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上天眷顾的一对儿，没什么好解释的。裴家落魄之后，再加上你母亲的死亡，给阿城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这还是裴情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
“再后来，等你长大一点，你的父亲就沾染了所有不该沾染的东西。烟，酒，赌/博，还有……毒……”
最后一个字让裴情的瞳孔猛然瑟缩了一下。
她知道裴城死之前沾染了前三个，但是最后一个，她根本不知道。
“你知道吗？当你打电话过来，告诉阿城你要带他去玩M国的时候，他是肉眼可见的开心。甚至还拉着我换衣服，把自己打扮的干净利落。也是那个时候，他告诉我：‘姐，我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如果这次去M国，我不幸死在那里了，你也别为我收尸了’。”
裴情那双眼眸中充满着震撼，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番话竟然是裴城自己说出来的。
“你……”
“我没必要用这种事情欺骗你。”女人轻轻地摇摇头，“小情，阿城纵然是一个人渣，败类，可是他依然是你的父亲。他欠你的太多了，多到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偿还你。”
“他不敢让你知道，他染上了那个东西，所以自始至终都是忍耐着。”
“……”
“但是，死了就死了吧。至少，不会牵累你。”女人又叹了一声。
裴情没有说话，她伸出手，轻抚着墓碑上的人，“既然已经死了，那便尘归尘，土归土。你生前所有的事情就此结束吧。”
说着，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然后站起身，对着女人说道:“从此之后，我和裴家，再无关联。”
女人揪着身边的狗尾巴草，“也罢。我们早都应该就此截断了。”
完事之后，裴情直接打车回到了酒店。
收拾东西，买好了票，准备直接回京城。
她再一次看向江城的高铁站，然后转身离开。
江城是一个好地方，可惜不是她的归宿。
坐在高铁上，她摩挲着手机，下意识地找到了那个最熟悉的号码，拨打了出去。
等到手机上响起铃声，她才猛然惊觉，这个时间点是对方的晚上，现在打过去可不是扰人清梦吗？
但是还没等她挂断电话，就被人接起来了。
对方的背景很是嘈杂，听起来不像是在家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又安静了下来。
应该是她找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怎么了？”
女人清冽的嗓音好像一阵柔软的棉花糖一样，瞬间就让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阿也，我没有家了……”
即使她已经很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是那哽咽的声音依旧出卖了她。
电话那边的人夹着烟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就把手里的香烟摁灭。
“出什么事了？可以慢慢和我说。”
“我……”
乔也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直接说道:“我在晓琛那个小区有一套精装房，钥匙在门卫保安那，你和她说608的房主，他就会给你拿。”
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
乔也永远是这样，她从来不会强迫她说她不想说的事情。
如果她需要帮助，那么她会给予她足够的帮助。
即使有什么难处，她也会给出解决方案。
“谢谢……”裴情低声说道。
“为什么要说‘谢谢’？”乔也有些不解，认真地说道:“你不用和我说谢谢，需要说谢谢的都是要给我钱的。”
虽然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是听着乔也后面的话，裴情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到笑声，乔也才笑了起来，“现在开心了？”
这句话让裴情怔了一下，随即才知道刚刚是对方在故意都自己笑。
“嗯。”她应了一声，又补充道:“很开心。”
“那就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一切有我。”乔也的话好像带有魔力一般，让她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嗯，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断电话之后，她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
不得不说，乔也真的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无论是她的能力还是她的手腕。
她又不得不感慨，当初幸好是自己的眼光好，才选择了乔也。
列车停靠在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她按照乔也发来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
地段很好，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价格当然也很高。
据说一套房子能达到一个亿。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乔也这个房子。
尽管知道她很有钱，但是知道和亲眼看见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她没有选择住在里面，而是看了一眼，就把钥匙还了回去。
“诶？小姐不准备住在里面吗？”
门卫大爷有些不理解，如果其他人有这样的地方，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吧。
裴情只是笑笑，“我有住的地方。”
大爷了然地点点头，“好。那我就给房主说了。”
“嗯。”
打车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她一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回江城的时间只有两天多，但是也非常的疲惫。
尤其是在和自己的姑姑那里了解了这么多事情，她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所以她连澡都没洗，直接睡着了。
混沌的梦境让她没有睡得很沉，陆陆续续地醒来了几次。
最后在凌晨五点的时候，她再也睡不着了。
大概洗了个澡，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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