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很暗。绕过山背后,离开了那两道雪亮的车灯和一车热闹的人,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格外寂静了。
好像突然切换到了另一个世界。
萩原研二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三流爆米花电影的主角,在紧张刺激的动作戏中途换场地跟美女激吻——虽然怀里的并不是美女也没有准备去激吻,但从性质上看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任务当前把队友丢在一边,自己去解决个人问题。
……真是一世英名(如有)毁于一旦。
他低头看着怀里面色依然平静如常的林庭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真的还能再撑一会的,林先生,倒也不用这么着急……你是没什么啦,但是等消息传到琴酒大人的耳朵里,我可能今年都别想再踏上日本土地一步了。”
林庭语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过了几秒钟才答话:“跟琴酒有什么关系?他知道你在这里。”
萩原研二对这种毫无自觉的发言实在是哭笑不得:“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啊!不如说,正是因为他知道我在这里,我才会死得更快吧?当年要不是你拦着,我就差点被一枪崩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我看我还是把事情做彻底点,趁小诸伏和那群人都没跟过来,直接带你私奔去吧。”
他只是习惯性地调侃一下,说完就等着林庭语冷淡拒绝或者干脆无视这份邀请。反正绝不可能答应的吧,口头上像是玩笑一样说出来,也至少能暗爽一把。
没想到林庭语沉思片刻,忽然回答:“也不是不行。”
萩原研二脚下一滑,及时靠在附近的一棵树上稳了稳身体重心,才免于狼狈摔倒在地:“……什么?”
“我说,可以。”林庭语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怎么,原来你只是出于好玩才这样说,其实没有打算带我走?”
“……”萩原研二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再一次的喜悦,带着某种阴影般的隐忧横冲上来,把他整个人撞得晕晕乎乎。
太糟糕了。他的理智对他说:林庭语向来公事为上,既然任务当前,就不会无缘无故地答应这种奇怪的请求,一定是打着什么主意。这种意外的愿望得偿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应该先踩下刹车,让脑子冷静冷静,再试探一下对方真正的目的。
但是他心底的小声音在呐喊——
今天真的是幸运日吧,kenji先生!油门干满冲了再说!
虽然脑子里立刻画出了七八条私奔路线,但是萩原研二到底没有忘记他突然甩下一车临时队友跑来钻小树林是为了什么。在被突如其来的快乐短暂地冲晕头脑后,他以毕生意志力控制自己重新起步,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这样突然袭击实在太犯规了,林先生。”他埋怨一样说道,眼睛却亮得惊人,“啊——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我现在的心情呢,就算中了赛马头奖也不会更惊喜了。不过,有了今晚,我感觉这辈子都猜不中任何一匹马了吧。”
林庭语:“……和赛马有什么关系?”
萩原研二长长叹了一口气:“因为运气都用光了啊!除非林先生再给我多一些好运,否则我可能就要过上飞机永远晚点,喜欢的限定总是提前卖完,以及打给你的电话一直一直占线的悲惨生活了——”
林庭语:………………
林庭语:“你也没给我打过电话。”
他这样说是有依据的。在他恢复的半年记忆里,萩原研二从来没有用任何方式联系过他。虽然总是喊着许久没见十分想念,但现代社会通讯技术这么发达,除了国际电话还有更为便捷的视频聊天软件。如果萩原研二真的有那么非他不可,想要见到他——哪怕只是通过电子屏幕——还是很轻松的。
然而萩原研二又是长叹一声,低下头用面颊蹭了蹭林庭语柔软的黑色发顶,眼神十分诚恳:“那不是你不让我去打扰你吗——还是说,即使你发出了这样的指令,我也还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找你?那我可要不客气了哦?”
林庭语:。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表情,对方看起来十分认真,完全不像在夸大或者编造。
难道说,在某段还没有苏醒的过去的记忆里,他曾经对萩原研二做出过这样的要求?把曾经饲养过的热情的大型犬赶走,还冷淡地勒令对方不得靠近,听起来莫名地有种人渣的气息——不对。
林庭语揉了揉眉心,学着对方的口气说:“什么糟糕的借口,你难道是那种乖乖的小兔子吗?如果你想来见我,就算我在墙头拉电网,你也能把电线剪了钻进来吧。”
萩原研二笑出了声:“是的是的,我真的会剪电线哦!好吧骗不过你,其实我是很想联系你啦。但是朗姆这两年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好几次差点就被警察抓住了——当然他是觉得有人走漏消息啦,所以我和另外几个对他行踪比较了解的人,都被他叫去法国关了半年,直到找出谁才是那只老鼠,才能被放出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话语里的内容却带着几分不能细想的血腥意味。对朗姆多疑而残忍的行事风格相当了解的林庭语沉默了一阵,才说:“气味的记忆确实比较持久。”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萩原研二却听懂了,眼睛弯起来:“是的,这是我选择用那种烟来安神的原因哦。只要闻到熟悉的清淡香气,就会想起你坐在床边的样子,然后我就能平静下来,做个安稳好梦了。啊——可惜现在很多地方都不许卖薄荷烟了,想买还得找找熟人。”
“那时候我手边没有别的香薰材料,只有这个。而且添加了薄荷醇的香烟危害性更强,不要再用了。”林庭语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树木比较稀疏的空地,“就在那里吧,我先看看你的情况。”
这时山路和车辆都已经看不见了。萩原研二的手指动了动。一枚小小的暗扣一样的装置穿过他投在地上的影子,然后没入了繁茂的草丛,落地的细微声响完全被他踏过长草的沙沙声盖住了。
他继续向前走,围着这片空地绕了一个大圈,丢下了四五枚同样的装置,左右环视一番,才把林庭语安置在了空地中央的一座树桩上。
林庭语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挽起衬衫袖口,露出了细痩而苍白的手腕上一道环绕了五六圈的银色细链。他低头褪下这条银链,水一般的长链汇聚在他的手心,像握着一轮小小的圆月。
“把戒指给我。”
萩原研二犹豫了一下。
林庭语抬眼看他:“怎么了?”
忽然一阵风过,窸窸窣窣的树影路过萩原研二的脸。
“不……没什么。”
萨马罗利轻声说着,按住自己左手中指根部的细小的、半透明的圈环,停顿一刻,然后慢慢把它摘了下来。
稀疏枝叶中漏下的月光穿过那枚指环,让它泛起了幻梦一样清浅的光。
萩原研二清楚记得,有一次他在新干线上突然生出一种冲动,然后就把一直戴在手上的,当初林庭语留在他枕边的那枚戒指扯下来,用尽全力从车窗扔了出去。那枚小小的、半透明的指环几乎是在离开车窗的下一秒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连丢弃什么的快意都显得格外短暂而空虚。
他本来以为那样就可以彻底摆脱林庭语的影响——然后就在当天晚上,久未出现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难耐痛楚重新袭击了他。
那感觉像是无数只蟊蚁争先恐后往他的脑子里钻。而所有的、一切可以用来保护这团柔软又脆弱的珍贵器官的防线,都早已千疮百孔。
他从单人宿舍的床上滚下去,踉踉跄跄摔进卫生间,把脑袋塞进洗手池里,水龙头拧到最大,让冰冷的水柱用力砸在自己的后脑上——在他几乎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浑浑噩噩的大脑里,突然开始自动勾画出那枚戒指的样子。
明明只是——
明明只是一枚没有颜色,没有雕纹,没有造型,没有图案的,一枚极度简单的素戒环,甚至材质也不是什么贵重的金银宝石。带在身上,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发现的,如同影子一样始终可见但从未有人关注的存在——
那一刻仅仅是模糊的影像落在快要被扎穿揉烂的脑子里,就让萩原研二像是溺水的人得到了一口宝贵的空气。
他在无尽的喧嚣尖啸中,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
“看着它,这是一个约定。”
约定什么呢?
“如果你坚持不下去了,我会来让你恢复安宁。”
半透明的指环中,隐约浮现出一枚如同兽类般的竖瞳。
那个词突然又出现在萩原研二的脑海里:
Basilic。
源自异方古国的凶兽神灵,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纯黑王蛇,如同受祭献的雕塑一般,动也不动地盘踞在荒芜之中。并不主动捕猎,然而单靠目光凝视就可以轻易杀死胆敢冒犯的无知人类——如果死亡是终极的安宁,那确实是值得期待的,最后的救赎吧。
那只竖瞳缓慢地眨了一眨。
似乎是一个非常,非常浅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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