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想象的还要沉一点。
林庭语不由得向后撑了撑,才稳住身形。粗重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微弱的声音:“怎么……”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属于黑暗里的人。”
林庭语慢慢地抱紧这个人,感受到这具身体里的热量在飞快地流逝——这种感觉很糟糕,好像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被用力越揪越紧。
但他仍然坚持着,稳住这个姿势,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一个亲密而热烈的拥抱。
“你一点也不适合这里,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加入。你的光和热再得不到补充,就要被消耗干净了。”林庭语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萨马罗利的代号是我取的,现在我要收回了——你如果还想要别的东西,日后,自己来找我拿吧。”
然后他慢慢松开手,放已经失去最后一丝生机的萩原研二落到地上。那具已经完全苍白,毫无血色的身体上,脖颈正中出现了一道深红的狭长痕迹。
林庭语默默地注视了一会,直到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凭空响起:“这个出血量,不太真实吧。”
他没有抬头,只是稍微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道具不够,没有办法。”
“那——”对方拉长了声音,像是调笑又像是嘲讽,“需要我就地取材,帮你完善一下杀人现场吗?”
“当然了。”林庭语抬起眼,瞥了刚从树林中走出的男人一眼,“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聂叔。”
看到日野驱的时候,林庭语就产生了一些猜测。
这个地下杀手的名字,他其实没有听过,但对方是聂展青的旧部这一点就已经够他多加注意了。聂展青不是那种大度到会派毕业红包的老板,从来没有背叛聂展青出逃的人,能像日野驱这样逍遥自在地溜达在外面的——那些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蹲了铁牢。
日野驱口称“前老板”估计只是说着好玩而已。聂展青本人一旦出现,日野驱肯定是第一个听命行事的。
前提是,聂展青会出现。
林庭语之前在日野驱的话语里,隐隐约约觉察出了这种意思。然后他开始回想当年的场景。那艘游轮旁边绝无可以挂靠的结构,船上的随员也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和聂展青多少有些仇怨的人。但那是公海深处,聂展青就是神机妙算带上了速充气的救生圈,也漂不到三百海里外的陆地上,而且当天附近并没有任何船只。
理论上,是绝对的死地。在这个计划里唯一可能被聂展青利用的破绽——
也是这个计划唯一可能成功骗到聂展青的关键:萩原研二。
因为只有那种真诚的、懵懂的、毫无伪饰的热情,能够让眼光毒辣的聂展青放下戒心,异国年轻人的身份也降低了串谋的可能性。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光明而温暖的心性,让萩原研二无法放下在水里求救的聂展青不管——假设真的有。
于是林庭语借着姿势的掩藏,在萩原研二的身上写了一个“聂”字,然后划了个小小的问号。
其实他们以前在做心理疏导的间隙,为了帮助萩原研二放松下来,林庭语偶尔也会用一些诸如抚触的辅助技术。在身体表面轻轻写字,让对方集中精神辨认,也是一种有效的转移注意力,放松紧绷神经的方式。萩原研二对这种方式已经十分熟悉了,在他写字的时候应当会快速放松下去才对。
但萩原研二的身体十分僵硬,在他写完那个字以后,连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虽然碍着其他人在场没有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愧疚和躲闪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组织里的人都知道“曙雀”就是聂展青,萨马罗利同样也能得到这种消息,完全不需要对聂展青的名字产生这么大反应。
虽然不知道聂展青是怎么避过大家的眼睛混在船里逃跑的,林庭语记得离船的时候让手下彻底收拾过那艘游轮上的所有痕迹。萩原研二没带行李,即使有心掩护聂展青,也做不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一个成年男人离开。
而且这么长时间——足足三年以来,聂展青都销声匿迹,直到今天才重出江湖,也十分奇怪。
这段时间聂展青到底躲去了哪里?
……而且,当年的他,真的想不到,萩原研二会对聂展青伸出援手吗?
他根本不需要把萩原研二带上船。萩原研二的任务只是把聂展青钓出来,后续一系列动作,比如把聂展青绑走,带到公海,再扔下去,都是林庭语安排手下做的。
如果是担心萩原研二提前离开以后泄密,引起聂展青部下的注意,导致计划失败,那么把萩原研二暂时关起来,等他回来再送走就好了。这样萩原研二根本不会知道他把聂展青带到了什么地方,又做了什么,不知道才真正能够保密。
萩原研二在场,才是不必要的变数。杜凌酒为“曙雀”画了一座完美的死牢,却在收线时留了一个缺口。
简直就像是——特意放聂展青走一样。
但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机。林庭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这只有些陌生的手机,是从萩原研二的口袋里顺出来的,上面那个屏蔽软件还在工作,因此没有锁屏。
他编辑了一封邮件,发出后就把这个手机恢复出厂设置,在运行接近完毕时,一扬手将它向山崖外扔了出去,转过来对走到近前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聂叔,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明明是和他父亲同辈的人,即使是学弟,到现在算起来也该有四十多岁了。聂展青却还像林庭语十五岁的记忆里那个青年督察一样,身材修长,眉目柔和,面容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三十。
林庭语试图回忆三年前的聂展青是不是也长成这样,记忆里的图景却始终模模糊糊,想不起那个被扔在甲板上,然后又坠海消失的人的样子——
他暂且按下这个问题,反正他记忆里缺失的拼图也不是一块两块了。现在的重点在于,萩原研二开启的屏蔽刚才已经被他关闭了。车上还有组织派发的手机,这只手机的定位功能是强制开启的,意味着组织的人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观众即将入场,舞台却还没有布置好,就太失礼了。
“哦?”聂展青挑了挑眉,“我以为你的第一句寒暄会更有创意点。”
林庭语毫不避让地对上他的视线:“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没有跟你客套的意思。接下来麻烦你动手快一点,你是用刀的老手了,对割喉的血迹表现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你使唤起人还是这么不客气啊。”聂展青笑了笑,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指间已经夹上了一柄狭长的柳叶刀,“血迹表现不用担心,那么,血从哪里来?”
林庭语平静地说:“我。”
聂展青神色微变。
“你也可以在这里直接杀了我,只要把现场做得够完美。”林庭语说,“但如果我死了,港岛的事务以后就要麻烦聂叔你自己拿回去了。”
他慢慢地垂下眼睛,疏而长的睫毛半落在苍白的皮肤上,像精心装饰的人偶。和地上一动不动的萩原研二比起来,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谁更像在活着。
“……不过处理完最后这批,然后就停在这里,应该也挺好的。”林庭语说。
聂展青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眉眼一凝,忽地飞快一挥手——林庭语闷哼一声,捂住了左臂。大片的深色痕迹很快在他被划破的衣袖上染开,湿透的布料无法留住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去,沿着车头边缘滴落在草丛里,渐渐在萩原研二颈边漫开。
“太疼的话就喊停。”聂展青语调轻柔,“我会保证,你在流够制造现场的血之前,神智都是清醒的。”
他话音未落,另一道鲜血从林庭语肩头迸溅出来,向后在挡风玻璃上划过一条触目惊心的线。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来到第六道的时候,聂展青终于收回了手,而林庭语已经有些支持不住地微微弓起腰背,开始断断续续地低喘。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聂叔读的明明是和我父亲一样的法律系,在用刀的方面,却比当初给我做手术的外科主任还要精准。”在努力调匀呼吸的间隙,林庭语居然还露出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容,“是什么时候辅修了医学吗?比你的专业要擅长多了。”
“你的手术,那个庸医?”聂展青嘲讽地说,“他也配和我比。”
林庭语闭了闭眼,刚刚有些茫然的目光立刻又恢复了清明:“确实……如果当年是你来给父亲紧急手术,或许他还有机会扛过来。”
正蹲下去在翻看萩原研二眼皮的聂展青动作顿了顿:“不行。”
“为什么呢?”
聂展青沉默片刻:“你不是查到了吗?甚至都能拿来给我下套了。”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血迹,期间还用刀在萩原研二身上来回比划了几下。从林庭语的角度看不清他做了什么,但当聂展青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完全是一具死于利刀封喉的新鲜尸体了。
“好了,你的要求达成了。”聂展青挑剔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似乎不太满意,于是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密封瓶。他旋开瓶盖,辛辣刺鼻的汽油味一瞬间满溢在周围——聂展青倒转瓶口,随意往身边一倒,清亮的金色液体就这么随着他的动作淋在了周边的草丛里。
倒空了瓶子以后聂展青随手把它向旁边一扔,然后从口袋里拈出一个打火机:“我之前就想说了,把血弄得满屋子都是,不符合我的美学,真想提告你诽谤。”
林庭语的身形已经摇摇欲坠,但眼睛反而更亮了,几乎像是最后的燃烧一样:“……那还真是抱歉了,下次让你自己去。”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聂展青耸了耸肩,“那个老东西根本不会让我靠近他。让我来处理他,就跟让我去给你爸爸动手术一样,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很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没办法,给闯祸的小孩收拾尾巴,也是大人的义务啊。”
林庭语笑了一声:“是吗?”
聂展青也笑了一声,然后弹开了打火机的金属盖壳:“是的。比如说了这么多,现在你该去死了吧?”
他向外走出几步,来到上风向的山崖边上,避开了这片油气弥漫的草地,然后按下点火按钮,随意将保持着火焰的小小金属块往林庭语面前一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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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夏日烟火之逝:萩原研二篇(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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