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闭上了眼睛。
汽油味太重,他闻不到草木被烧灼的焦味,不过再丰茂美丽的花,面对烈火时也会变成一团皴黑。没有什么能比火更方便高效地清除生物的痕迹,不得不说聂展青选的处理方式确实精到。
但就算气味闻不到,灌木枝被烧起来时的细微的炸裂声还是能听见的。那种被火焰围绕的,既炎热又冰冷的感觉,也逐渐从记忆深处翻涌起来,迅速覆盖了他的全身。
“其实如果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今天原来是我的生日。”林庭语轻声说,“谢谢你。”
聂展青的笑容在摇晃的火焰和烟雾中影影绰绰:“不客气。”
忽然他神色一凛,就地向旁边闪开一步,巨大的枪声就在同一刻炸碎了海崖上的寂静,惊起无数扑棱扑棱的水鸟。
“你的骑士来了,但好像不是那一个呢。”
聂展青在重新站稳以后立刻拔枪还击,不远处山下道路上的一辆车敏捷地转了半圈,一个后视镜砰地碎成了无数块,只剩下一点残片在原处晃晃荡荡。然后这辆车一头扎进了附近的树林里停下,有人迅速从车里下来躲在了树林和车后。
“那里不是也有你的人吗?”林庭语没有睁开眼,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乏力。
“算是吧。”
聂展青飞快地移动到林庭语所在的车前,顺便踩灭了某一朵刚刚开始向这边蔓延的小小火苗。他用林庭语作为掩护,那边乘车来的人反而不好动手了,在一些微小的骚动后,似乎暂且安静了下去。
“唯一可用的下属喜欢消极怠工,实在是难做。”他附在林庭语耳边说,“如果你对他有兴趣,就送你了。”
然后聂展青立刻把枪顶上林庭语的侧颈,高声喊道:“我看到你们了!全部出来!”
几秒钟后,树林里陆续出来三个人。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都面露焦急神色,一个比他们高一些的青年跟在后面,双手揣在口袋里,耷拉着脸有些躲躲闪闪。
两个年轻人很快冲到了面前,灌木丛被烧灼起来的浓烟让他们呛咳不已:“不……不许动!放下枪!我们是警察!你已经被包围了!”
聂展青挑了挑眉:“是吗?包围的意思是你们还有一个同伴试图从树林里绕到山头上,另外找个角度狙我?”
他危险地用枪顶了顶林庭语,后者微抬起眼瞥了他一下,没有说话。
男女警官们:“……”
男警:“先不要伤害人质,有话好好说。这个……你原本的任务里也特别指出要让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吧?”
“接任务的是你?”聂展青饶有兴味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番,“我想亲手料理的人,当然不希望他在到我手里之前就被谁捷足先登了吧,这很难理解吗?定了个生日蛋糕送到的时候却已经被玩得一团糟,这样才会感到恼火吧。”
男警张口结舌,然后火速退了一步,扯过跟在后面的青年,飞快耳语:“喂你老板实在过于变态了这话我接不下去,你来你来。”
“为什么变态的话就要我来接啊我看起来也很像变态吗?!”青年用力甩他的手但是没甩掉。
“你们两个没用的家伙不要在那里推来推去了,林老师都快没血了!”女警一跺脚,“就按说好的做不行吗!”
“说好的计划里不包括林老师空血这种紧急状况啊!”
聂展青看着他们窝里斗,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他调整了一下站位,把自己更好地掩蔽起来,顺势再次凑到林庭语耳边:“看他们闹腾,是不是挺有意思的?你从小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这种充满活力的场面吧,而且对于那种像太阳一样肆意散发着光芒的人,格外地没有抵抗力呢——所以你这次又看上了这里的哪一个?”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几乎是一个冲刺就能接近的距离里,也清晰地传达到了在场另外三人的耳里,成功把他们的身形都凝结住了。
青年首先表示了拒绝:“我是一般通过路人,请不要把我加入翻牌列表,我还想再苟五百年谢谢你了老板。”
男警小声喃喃:“……不行,我要坚定立场,我绝不会插足我CP的。”
女警脱口而出:“岳父大人!我可以!”
……
………………
沉默的空气,一时间仿佛让野火都被压得动弹不得。
聂展青哦了一声:“所以是这个女孩子吗?挺可爱的,我同意了。”
众人:“……”
毫无预兆就被决定了终身大事的林庭语:“……”
林庭语面无表情:“你同意什么,同意让她帮我捧骨灰盒吗?”
他忽然用力捂住嘴,但还是克制不住地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剧烈的咳嗽让苍白如纸的面颊上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绯红,显得被手指抹上去的血迹更为刺眼了。
“……这就不必了。”他好不容易稍微平顺了呼吸,才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没有像我父亲那样对组建家庭的执着……而且遗产执行人早就指定了,用不到你操心。”
聂展青的眉梢沉了沉:“既然你没有兴趣,那我把他们都杀了,也无所谓吧?”
风向渐渐地开始转变了。原本被海风压在一旁的哔剥作响的火焰,逐渐向这边蔓延过来。以目前的速度,不用一分钟,就要彻底烧到林庭语所在的车辆这边。
“你的枪口敢离开我吗?”林庭语的笑容和声音一样轻淡而近于无,“你现在还站在这里,没有被子弹打穿什么部位,难道不是因为我在这里吗?如果我死了——”
他忽然双手向后一推,整个人用尽全力向前扑去。聂展青始料未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被他一头撞进怀里,向后踉跄了几步——
萩原研二停车的位置原本就在山崖边上,车头正对着大海。他的技术足够高超,能够在离海崖堪堪不到两米的距离平稳停住。但这也就意味着,站在林庭语身前,用他来阻挡来自暗处的狙击手视线的聂展青,背后不远处,就是高崖的边缘。
“不知道游轮的甲板,和这段山崖,哪个更高呢?”
林庭语揪紧了聂展青的衣领,眼中倒映着一闪即逝的火焰,随后是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浪。
“……为我再表演一次奇迹吧。”
——他们一同从山崖坠落了下去。
纯黑的保时捷呼啸着一个急刹车停到一片焦黑的灌木丛前面时,苏格兰还半跪在山崖边缘,单手撑着石壁向下望去,焦急地对电话里说着什么。一架直升机在他前方的海面上盘旋着,两艘快艇就在直升机的探照灯范围内来回起伏。
直到一幅黑色风衣停在他身旁时,苏格兰才反应过来,立刻起身:“组长——”
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眉心:“解释。”
苏格兰张了张口,然后放弃似的闭上眼,声音发颤:“……是我的错,请您责罚。”
随后他简短地描述了他见到的情况:虚弱的、浑身是血的林庭语,在被曙雀持枪威胁时,突然将曙雀撞落山崖,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山崖下是约有二十米深的海水,但这个高度掉下去,水面张力足够把人的骨头也拍碎——只是立刻赶到的苏格兰,和被苏格兰紧急召来的援救人员,都没有找到聂展青和林庭语的踪迹。
“浑身是血?”琴酒的声音寒意彻骨。
“至少有五道伤口,应该都是刀伤,一直在流血。”苏格兰死死闭着眼,握紧了拳头,“我本来想让那两个警察拖住曙雀,绕道找机会射杀他。但是他们突然就……”
他快要说不下去了,声音都开始有些沙哑:“如果我再早一点发现……”
发现什么呢?
发现那个原来语气平静,表情淡漠,好像什么都无法驻留在他眼中一样的人,也会有这样激烈和决然的一面吗?
并不是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只是平时远没有被逼迫到毫无退路的悬崖上,所以隐含在灵魂深处的韧性尚未展露人前——但仔细想想,如果不是足够强硬和有力,又怎么可能在利刃丛生的阴暗森林里稳执牛耳,以无法行动自如的瘦弱身躯,在黑白两道都树立起自己的名望呢?
如果他更早一点发现,而不是放任——
苏格兰忽然睁开眼,往不远处那辆车前方一动不动的人影砰砰连开几枪,子弹的闷响接连冒出来,但那个人影仍然一动不动。
琴酒向那边看了一眼,皱起眉:“萨马罗利?”
“……是。”苏格兰面色阴沉,“如果不是担心干扰下面的蛙人工作,这种叛徒早就被我直接丢下去了。”
琴酒对身后的伏特加示意了一下,伏特加立刻上前查看:“报告大哥,确实是萨马罗利,没有易容!应该是被刀割喉死的……和那个被他扮演的条子一样。”
琴酒嗤了一声:“算他走运。”
然后他终于把枪收了起来,再冷冷地扫了苏格兰一眼:“处理好这里。另外,让蛙人不用捞了。我已经安排人搜索五公里以内的海岸线,你来负责跟进。要是找不到上岸的痕迹,就再扩大范围。”
苏格兰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但我在他们坠崖以后立刻赶到了这里,没有看到海面上有人或者船。如果是从水底逃脱……这不可能吧,会窒息的。”
琴酒没有回答他,而是单手掩住风点了支烟,抽了一口,然后转头眺望平静的海面。
“曙雀那家伙,不能以寻常人类的身体素质推测他的行动……泅泳这点距离,对他不算什么。”他咬住烟,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那可是个‘人鱼’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