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并没有走得太远。他快速绕过小树林边缘,确信那两个人不在视线范围内之后,就势转到了最近的一栋教学楼边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半靠在墙壁上,习惯性地掏出了烟盒。
一支烟弹出一半,又忽然被按了回去。
这边是上风向,烟气会顺着轻风去到林庭语那边。虽然不清楚林庭语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讨厌烟味,但还是先克制住吧。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可以悄悄从对方身后靠近,故意喷一口烟气过去,看对方露出惊讶又无奈的表情的关系了。
“你是小学生吗?还喜欢玩这种欺负人的恶作剧。”
一开始会这样地抱怨两句。后来大概是遇到得多了,连话都懒得再说,直接卷起手边的报纸向后敲过来。按那个速度和力度,当然是敲不中的。但松田阵平偶尔也会特意停下来,被不轻不重地敲上这么一下。
然后顺势缴械——这可是正当防卫——再用一点小小的技巧让对方失去反抗能力。接着再想做点什么,就都凭他说了算了。
他察觉到怀里象征意义更多的挣扎,知道对方不会拒绝。
但是,始终没有做过什么。
最后告别时,也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分享了一场夏末的幻梦,只是碰巧梦见了彼此而已。
他不知道对方在途中是否有所察觉,这种无限贴近却永远停在临门一脚的异常关系——应该会多多少少有点意识到吧,人心可是林教授专研的领域。但直到送他离开的时候,对方也没有说过什么。
没有崩溃,也没有愤怒。没有早已了悟的释然,也没有缠绵如旧伤的不舍。
林庭语只是很平静、很礼貌地对他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再见,早点回来。”
松田阵平日后回想起来,意识到这个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如果他当时能注意到这一点,也许他不会匆匆一头扎进安检口,像是落荒而逃一样,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但他没有。他临到把随身行李拎上传送带,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要放进检查托盘里时,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
没有新消息。
门外的送行人群里,也没有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那一刻他知道对方已经很清楚他不会再回到这里。已经撞墙的车只能被狼狈拖走,没有再调头回转的余地。
而他,也确实再没有回去。
——因为他当时,并非单纯作为“松田阵平”出现在林庭语面前。
由错误的开端而启动的关系,无论看起来有多美好,始终只能成为夏日的一场泡影。
松田阵平沉默地注视了几秒手里的烟盒,最后把它泄愤一样揉成了一团,塞进口袋里,转而拿出手机飞快地发出一封邮件:
你把人送到我这里干什么?
回复转瞬间就出现了:啊?
一秒钟后另一封新邮件弹了出来:!!!班长和你在一起吗?
下一封邮件几乎是同时到达:哦对你们今天有开放日,可恶,我休假太久了都想不起来看备忘录了!
松田阵平:……
他把还在时不时震动一下的手机也塞回去跟烟盒作伴,决定回头再上门友好问候一下捅了娄子的幼驯染。
虽然从小到大替萩背锅也不是一次两次,但这一次实在是——
“真是大出风头呀,松田老师?”
一个笑吟吟的女声突然从右侧不远处冒出来。
松田阵平刚要抽出口袋的手一顿,然后神色不善地从墨镜边缘望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贝尔摩得?”
在他望向的地方,是帝丹小学外沿的铁制围栏。穿着黑色骑装的女性正双臂支在摩托车头,停在围栏外的道路上。紧身皮衣勾勒出她惹火的身材,引得过路人不断向这边张望,试图一探那严严实实的防风头盔下的美貌。
只有松田阵平知道那美貌底下是怎样的黑暗,连语调也宛如鸩酒一般诱人:“不要这么冷淡嘛,明明长着一张正统池面的脸,却总是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在吓人这个赛道上,可是没有办法跟Gin竞争的哦?”
“废话少说。”松田阵平推上墨镜,“有事?”
“真是的,人家就不能是想你了所以过来看一下吗?”贝尔摩得拉长了声音,像是娇俏少女嘟哝起嘴埋怨不解风情的男朋友一样,“靠近一点嘛,有些话只想说给你听哦。”
“……”
路人已经识趣地远远避开,把表演舞台留给了他们。松田阵平对这种恶趣味一阵无语,但还是走了过去,隔着铁栏半侧过身:“什么事?”
“啊啦啊啦,真是无趣的男人。”贝尔摩得伸手半抬起了头盔面罩,红唇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不好意思,这次真的只是来看看而已哦。在路边的电视墙上发现了你被大群人围追堵截的好笑模样,不由自主地停下观赏了起来——于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呢。”
松田阵平皱起眉:“有事说事。”
“比如说……早就应该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负责维持活动秩序的警察身边,似乎还变成了更年轻、更健康的模样。”
贝尔摩得的视线从松田阵平仍然冷淡的面容,扫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笑意愈深:“你知道我在说谁的吧?”
松田阵平沉默片刻,然后摘下墨镜,往镜片上呵了口气,一脸无所谓地擦了擦:“原来你是在说他?坐上轮椅的话会比较像,要我下次给你拍个照片吗?”
贝尔摩得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人死了那么多年,我找个代替品摆着,也值得你专程过来一趟?”松田阵平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顾自把擦干净的墨镜重新戴上,“你这么有空,不如去琴酒那里帮他挑一挑,看到更像杜凌酒的,在琴酒打死之前送来给我用用。顺便说,我不要硅胶脸,别从朗姆手下随便找一个塞给我。”
贝尔摩得抽了抽嘴角:“……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的特殊情趣。”
她看松田阵平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也懒得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正事:“那位先生怀疑Rum放在警视厅的‘瓶子’有问题,让你去查一下。”
松田阵平又是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
贝尔摩得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缕随风入夜的芬芳花香,内容却冰冷刺骨:“Gin发现一个瓶子里的酒已经坏了,于是打碎了它——那位先生想知道其他瓶子里的酒还能不能喝。毕竟每年为了维持酒窖的环境,Rum可是拿出了相当惊人的账单呢。”
那确实是一笔庞大的支出。自从“装瓶计划”启动以来,每年都有新的“酒瓶”被纳入其中,补充为数不少的损耗——有些年份甚至损耗要超过新补进的数量。
发展和培养一个新的“酒瓶”并不容易。计划运行多年之后,这笔支出也逐渐像雪球一样滚动到了连富可敌国的那位先生也无法轻松接纳的程度。
而且“装瓶计划”的保密强度极高,所有目标对象在组织档案里都不会记录具体的个人信息,只以编号相称,负责接触目标的情报组成员也都是朗姆的心腹。至于那些成功放置进去的“酒瓶”,更是只有朗姆本人才掌握完整名单。
——换句话说,这简直就是一支朗姆的私兵。
耗用组织的巨额资源,为手下蓄养家犬,即使是脑子里只有长生不老的那位先生,也无法容忍吧。
琴酒打碎的那个“酒瓶”,里面装的酒到底是好是坏,恐怕在此刻,已经并不重要了。
至于其他的酒瓶——
与其说让卡登席德去调查,不如说让卡登席德去确认对方是否愿意放弃朗姆,转而效忠组织——效忠那位先生。
如果愿意,里面自然是好酒。
如果不愿意——对不起,这就是行动组出场的时候了。
不过这里有个问题。
“让我来查?”松田阵平露出无聊的表情转开头,“我又不知道有谁,我给你拿份最新的警察名单,你自己去翻吧。”
贝尔摩得轻笑一声,把皮衣领拉到胸口,从内侧抽出一个已经被挤压得变形了的信封,穿过围栏扔进去:“没指望你这个一贯消极怠工的家伙。名单在这里面,不多,费不了你多少时间。”
松田阵平一把抄住那个信封,捏了捏:“这种名单你都能拿到,朗姆确实是老了。”
“哼。”贝尔摩得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他这两年可是频频去实验室打探消息呢,似乎很想亲自躺上手术台去的样子。”
她注意到松田阵平的表情一僵,语气立刻变得温柔起来:“我在实验室放了几个人,没有让他太骚扰土井女士。你要是不放心,找个时间,我可以安排她和你见见面,我近半个月都会在日本。”
“……不必了。”
松田阵平把信封折了两折塞进口袋:“就这一件事吧?那我先走了。”
贝尔摩得注视着他的动作,突然说道:“不带上你的小情人一起走吗?”
“没空。”
扔下这个简短的回答以后,松田阵平就转身向侧门那边走去了。黑衣女郎在他身后挑了挑眉:“真是狠心的男人啊……”
她把防风面罩拉下来,遮住了重新泛起笑容的脸。
——那就让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像,让卡登席德都为之动摇了吧。
摩托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转眼间消失了在不远处的街角后。
林庭语到底没有等到萩原研二——或者说泽田警官来接他。伊达航接到通知说可以下班以后,就把他领到了附近的餐馆里解决了午饭,然后亲自把他护送回了住处。
“原来你住在这里啊!”伊达航怀念地仰头望向公寓楼,“我以前也住这栋楼,确实是个让人放心的安全地方。那你就留在这里等泽田吧,千万不要自己出门了。”
林庭语:“……你以前也住在这里?”
伊达航爽朗大笑起来:“是啊,就是现在泽田住的那间。作为单身宿舍已经很完美了,不过既然要组建家庭,就还是太狭小了一些,所以我搬出去了。有空的话来我家吃个饭吧,娜塔莉的意面做得很好!”
……还是不要了。去你家拜访的话,萩原研二想必会在场,那么安室透也大概率会跟来,要是还加上苏格兰和黑麦,这一锅意面也实在太难消化了。
但林庭语很难解释这种场面,只能客气几句,然后就上楼去了。
总算度过了这个令人胃痛的上午,重新躺到床上时,因为饱餐而缺血犯困的大脑让林庭语一瞬间就陷入了某种昏沉的状态。
他迷迷糊糊地晃了一下头,然后向侧边翻了个身。朦胧中好像有人坐到了床边,把床垫都压得往外倾斜了一大片——他本该惊醒的,但他的警惕心完全没有在工作。
他无意识地向那个人靠了靠。
一阵轻轻的风铃声,带着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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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间之章:繁花与静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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