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空调以后，礼堂大门外简直像个蒸笼。虽然已经是夏季的末尾，但对于回归线以内的港岛来说，这种时节走在外面还是会有些煎熬。
石砖地仿佛都变成了锅具一样把人架在火上烹煮，愈发浓厚的水汽更加剧了窒息的感觉。因此，当松田阵平踏出大门四处观望的时候，一阵从暗处而来的凉风格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记得林庭语抱怨过被记者围绕的麻烦，所以林庭语要接电话，应该不会就这样站在大门外。
那么——
松田阵平循着凉风吹来的方向快速跑去，那是一道就在附近的巷子。两旁的高楼让这里常年不见日光，连地上的污渍都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水腥气。
但是没过多久，他面前就出现了一堵约有三米高的墙。
这条巷子不通。
松田阵平停下来。他敏锐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周围的墙壁，墙角的排水沟，自己脚下的地砖——和地砖缝里的一点亮光。
这里太久没人打扫了，地上都积累了一层暗色的灰土，因此上面凌乱的脚印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只是其他像松田阵平一样走进来，发现此路不通，只能转身离开的人。
但是那点亮光——
松田阵平从口袋里抽出早上那份报纸，撕下一块，折叠几下变成支小小的细棍。他蹲下身，用这枚细棍小心地慢慢挑起砖缝里的星点亮光。
是一块小小的玻璃碎片。
断裂面还很新，没有蒙上灰尘，而且几乎没有沾上什么泥土，是刚掉在这里不久的。港岛昨天还下了一场暴雨，如果是早前掉在这里的，现在碎片应该已经被雨水冲走或者埋进地里去了。
而且，这枚玻璃碎片的形状很奇怪。一面十分圆润，像是小球的外周面，但底部向外弯了起来——
松田阵平想起了林庭语留在讲台上那枚玻璃铃铛。
不会错。同样的尺寸，同样的弧度，这块碎片就是铃铛侧角的一部分。
玻璃铃铛是开场展示用的重要道具，林庭语会留一个备用也很正常。松田阵平记得林庭语并没有带包，那么这个备用品自然是留在林庭语自己的口袋里。
是什么样的情况，会导致它掉出来？
松田阵平在周围继续搜寻了一番，没有看到更多的碎片。只有这一小片漏网之鱼，因为掉在地缝里，所以没有被清理掉。
这里没有清扫工具，不可能是林庭语自己不小心失手摔了，然后在短短几分钟内处理掉的。
而如果是其他人清理的——
松田阵平往前走了两步，小心避开了最清晰的几个脚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大片向右上角反复用力刮擦出去的痕迹，起点是一只大约40码的鞋印，终点停在墙壁侧旁的排水沟盖子上。
有人在这里潦草地踢了几脚落在地上的什么东西，想把它们扫到排水沟里隐藏起来。
会是什么？
松田阵平思索片刻，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一下不久前刚刚跟林庭语交换到手的那个号码。林庭语的电话号码是一串很好记的数字，念起来就像是一句歌词一样有着韵律感。
如他所想的一样。
嗡嗡的震动声，从水沟深处传了出来。
——糟糕。
“你在这里干什么？”
松田阵平猛然回头。是刚才那个栗色头发的小女孩，正侧过身从他背后探头过来盯着震动声传来的方向。见他转回头，小女孩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还在拨出电话的手机，神色忽然一凝：“——林被抓走了？！”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立刻打开自己的提包，从里面翻找东西：“你进去礼堂以后没找你约的人一起坐，说明你送花的对象不是和我们一样来听讲座的人，而是在讲台上的林。我本来以为你是粉丝……但你有他的手机号码，你们是朋友吧？”
她找出了一个小本子，打开快速翻页：“你刚才担心林出去得太久了，追出到外面。现在周围也不见林，你还蹲在这里打他电话，脸色又这么难看——啊，找到了！”
小女孩摊平本子，指着上面手写的一个号码说：“打这个号码求助！告诉他说我还安全，但是林不见了！”
松田阵平挂断了电话，但并没有立刻拨出这个号码：“这种时候应该先报警吧？”
“报警不方便。”小女孩神色凝重，“抓林的人很可能是冲我来的，跟你讲你也不懂啦……总之快点打电话！”
松田阵平盯着她看了一会，确认她眼里的焦急不是作伪，然后看了一眼本子上的电话号码，就转头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一个略带不耐的青年男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是谁？”
松田阵平张了张口，然后把手机递给小女孩。小女孩也毫不客气，抓过手机就放到耳边：“聂叔！林失踪了！你不是说他们要来抓我的吗？为什么被抓走的是林？！”
电话那边静默了两秒钟，然后传来了一声轻柔却令人浑身发冷的笑：“确实是我漏算。但你放心，在我地盘上动我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都要叫他们埋进垃圾厂。你用的是谁的电话？你自己的呢？”
“姐姐的手机早上突然进水了，我把我的先给她用了——”
小女孩看了松田阵平一眼。松田阵平伸手拿回了自己的手机，接过话头：“你好，我叫松田阵平，是林庭语的朋友。”
“是吗？”对面凉凉地说，“我可不记得阿庭有个你这样的朋友。而且，这个名字，你是日本人？从哪里过来的？哪天到的香港？”
松田阵平皱了皱眉：“我的身份随便你查，现在最紧急的事是怎么找到他。我现在找到了可能是他被绑架的第一现场，事件就发生在——”
他看了一眼当前的准确时间，心算了一下。
“10点46分到10点53分之间。地址我稍后可以发给你，但是我要先报警查附近的监控和车辆，不管你们有什么考虑，我都要先保证林庭语的安全。”
“……哼。”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不用报警，我就是警察。”
松田阵平也沉默了片刻。
“会把人埋进垃圾厂的警察？”
这种发言听起来比极道还极道吧。
港岛的警察这么野的吗。
“我不必向你证明。反倒是你，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出现，以这样敏感的身份。”对方说，“在证明你自己和这件事无关之前，奉劝你最好留在原地，不要随便乱走。把电话给你旁边的女孩子。”
聂展青挂断电话，新邮件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他打开邮件，快速浏览了其中的内容，然后立刻关上。
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林庭语今天的行程很简单，直到进入那间礼堂前也一切正常。聂展青唯一没料到的是林庭语中途出门去接电话，而自己派出去的两个跟着林庭语的人，以及另外两个跟着宫野志保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想起来要出去看看——反倒是那个萍水相逢的日本青年先出门去找林庭语，然后发现了不对。
实在是一群废物。回头全都丢进热带河谷里种水稻去。
跟踪的人汇报说这个名叫松田阵平的年轻男人今天早上在林庭语常去的一家茶餐厅里主动搭讪，然后就和林庭语一同来到了礼堂。
邮件里描述他们相处气氛融洽，甚至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还临时买了一束花，看起来是准备在讲座后送给林庭语的。
聂展青很清楚朗姆的行事作风。这个老东西在组织里主要负责经营情报网，而想要讨取那些政客的欢心，要义无非酒色财权四个字，用点美人计属于常规操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用美男计。即使林庭语在社交场合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也不至于就剑走偏锋用起了男色吧。
而且按理说，朗姆不应该再从林庭语这边入手。
自从开始涉入乌鸦军团的黑影范围，聂展青就刻意和林家保持了距离。他没有兴趣把自己真正的弱点暴露在那些食腐生物的目光之下——但组织还是注意到了这一层关系，甚至一度在与他谈判破裂的时候，动手绑架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林庭语。
聂展青的报复是一座彻底毁损的研究基地，和之后长达一年的入境禁令。虽然他并没有明说，但朗姆应该很清楚，再打林庭语的主意，就不是这么轻飘飘可以揭过的事了。
然而朗姆这次确实派人潜入了港岛。
就在这时，林庭语再次被绑架了。
从聂展青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情况，这次袭击完全没有交涉过程。对方目的明确，直接动手，迅速撤离。如果是单纯求财的劫匪，光天化日之下作案，不合常理不说，林庭语自己应该也能应付得来。
是专业的暴徒。就是冲着林庭语来的。
很像组织的做法。但如果这确实是朗姆所为，那林庭语身上，一定有着让朗姆不惜彻底得罪聂展青也要获取的东西——
聂展青停下了脚步。
他扫视左右，然后拨出一个电话，声音冷厉如刀：“给我查，自从封存后，有没有人调阅过林舒成的病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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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初心启动之处：松田阵平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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