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刚刚落地，原本还安安静静坐着的白色大狗突然如离弦之箭般飞扑出去，一口叼住了那个在空中挥舞的铆钉皮包。它去势极快，凌空越过还在地上纠缠的两人以后就落在了公交车厢的后半部，眨眼间穿过人群飞奔到林庭语面前，发出含糊的呜呜叫声，大尾巴在身后摇啊摇。
林庭语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这个，是要给我吗？”
狗当然是没法回答他，但是一个原本正在公交车前排录像的人立刻做出了反应。他伸手到怀里想要掏东西，接着发出了一声痛呼——墨镜青年以一记漂亮的擒拿，把他摸东西的那只手扳到背后，按在了车窗上。
一双原本被墨镜遮住的，如同晶石一样纯净却毫无生气的眼睛，突然朝向林庭语飞了个灵动的wink。
“那位小先生——”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高高飞扬起来，像极乐鸟在风中展开的华丽尾羽，“能帮我收一下Lucky的小战利品吗？谢谢啦。”
林庭语怔了一下。
他向来跟猫狗打交道不多，分辨这类动物也只能靠品种和毛色，但在杜凌酒的记忆里的那抹白色的影子此时突然间跃出了脑海，重叠在面前这只还在用圆溜溜的黑色眼睛盯着他的白色大狗身上。
他下意识向前伸手，大狗松开牙齿让他拿走了皮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毛茸茸的脸上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Lucky？”
大狗响亮地应了一声：“汪！”
不，怎么可能。杜凌酒认识那条排爆犬的时候，它就已经退役两年了。而今过去六年，即使精心照管还活在世上，也不会像面前这只拉布拉多一样动作敏捷而且神采奕奕。
林庭语回过神来，打开手里的铆钉包。这时他身前刮过一道劲风，林庭语刚抬起头，就看到另一个人直直倒飞出去。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接收到他的视线，冲矢昴挥了一下……一把造型粗犷的扳手？
大概是林庭语盯着那把扳手太久，工学院研究生学长还配合地解说了一下：“假期实习的成果之一，要拿去学校交作业的。”
林庭语：“……”
另一边的陆阳已经抓住了剩下的最后一个录像人，缴获了他手里刚拔出的枪，然后熟练地掏出手铐把这个人挂在了公交车的拉环上：“不许动！警察办案！”
地上的男女有些狼狈地分开，按陆阳的指令双手抱头蹲在了一旁。
墨镜青年一边左右说着抱歉，一边灵巧地挤过人群来到林庭语面前。来到近前的他显得格外高大，但青年很快就蹲下来，摘下了墨镜，眉眼弯弯地自下往上望向林庭语——这让林庭语简直幻视了两只并排乖巧站立的大狗。
“你好，敝姓泽田，请问怎么称呼呢？”青年指了指他手上的铆钉包，“另外你手上的东西有一点点危险，先把它给我好吗？我保证不会拿它做坏事的。”
在他旁边的白色拉布拉多又是“汪”了一声，好像在说自己可以作证一样。
林庭语被他们一大一小的奇妙互动逗笑了，不过还是先打开这个提包看了一眼。虽然提包掂起来很有分量，但打开后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内袋。就在他想要检查一下里面是不是有夹层时，一只手轻巧地从他手里拎走了那个提包。
“抱歉抱歉，但是这里有些不太适合在外面展示的东西哦。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看一下，怎么样？”
替代了那个提包留在他手里的，是一本打开的警察手册。林庭语看了一眼上面完全陌生的照片，以及同样陌生的名字“泽田健一”，然后比对了面前青年唯一能够匹配上照片的紫罗兰色眼睛：“……你好，泽田警官。我叫林庭语。”
说出对方的名字时，他潜意识里感到了一丝违和。
但青年警官毫无障碍地接了下去：“真是个好名字，是听起来就十分亲切的りん（rin）君呢，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啊，我的伙伴们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停下以后就再也没发动的公交车外面，此时已经围上了一圈警察。有警察上来带走了先前被制服的几个人和那对男女，其他警察引导司机和乘客顺序撤离了这里。
“车上有什么吗？”
在一同下车的途中，林庭语这样问牵起大狗护在他身旁的青年警官。
很显然对方的各种操作都是为了拿到这个提包。原本可以采取更简单的方式——比如在男女打架的时候抢了包就立刻下车跑掉。而那个女人在打架时始终伸长了手臂举起提包，看起来好像要打那个男人，但实际上恐怕是为了更方便旁人夺走这个提包吧。
林庭语知道日本警察会吸收一些名叫“协助人”的角色来提供重要情报，那对男女——至少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这类特殊群体的一员。这样他们无意义的举动就可以得到解释了——通过莫名其妙的打斗，在其他同伙面前掩饰自己想要将那个有特别意义的提包传递出去的意图。泽田警官则扮做不会引起戒心的盲人登上公交车，伺机拿到提包并逮捕这些人，从而掩盖协助人的身份。
……只是这个思路确实也过于莫名其妙了。
不管怎么样，如果折腾一番只是为了拿走提包，泽田警官早该直接跑路了。但是他留在车上，借着司机出来引他到专用座位上的机会拖住了司机，不让车辆继续行进，然后还和同事一起疏散了车上的乘客。
在嫌疑人已经全部束手就擒，无法挟持人质和威胁到乘客安全的情况下，唯一的解释只有这辆车本身就是危险的。
比如车上有炸弹。
泽田警官的眼睛眨了一下：“啊，林君的嗅觉相当灵敏呢，闻到了某些不妙的味道吗？安啦，请放心，只是这辆车出了点小问题，暂时没有办法工作了呢。检修队很快就到啦，这边已经安排了另一辆空车让大家继续行程——非常抱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谢谢大家的理解与配合——”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玩偶头套，刷地套在自己脑袋上，弯下腰朝一个满脸惶恐不安的小女孩抖了抖头套上的大耳朵：“Pi——Po！是保护你的Pipo君哦，不要害怕！Pipo君给你送了一辆新车和甜甜的糖果车票，你想要什么口味呢？”
林庭语震撼不已地望着青年警官先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小糖果安抚了几个小孩，然后柔声询问一位孕妇是否需要医疗救助，接着安排人手扶着腿脚不便的老人上了一辆停在后方不远处的大巴车，还对大巴车的司机嘱咐了一通什么。这一系列动作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完成了，而且衔接极为流畅，没有一丝踌躇或为难，好像一开始就已经精心计划过了一样。
不是说其他的日本警察不够体贴——通常而言，也没有谁能够像呼吸一样自然地照顾到在场所有人的情绪吧。
等青年警官把一切安排妥当回到他身边时，林庭语由衷地赞叹道：“你一定每天都能收到堆成山的锦旗和感谢信。”
“林君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吗？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这样说着，青年警官也没有显出任何拘束或羞涩的表情，而是一边摘下头套，一边流畅地把他引向停在公交车前，车头相对的另一辆还在闪着灯的警车，“你们要去哪里？我送你们吧，路上可以拜托各位帮忙做一下笔录吗？问的问题不会太多，十分钟就能完成了，麻烦啦。”
一名穿着西服的男警守在轿车旁，见到泽田警官来到车前，立刻行了一个礼：“泽田主任！”
泽田警官回了一礼，然后拍拍那名男警的肩膀：“我来开车。你陪这两位先生坐后面，顺便录一下情况问答。录音笔有带吧？”
“带了！”男警大声回答道。
泽田警官点了点头，然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林君坐这里吧，能麻烦你和Lucky挤一下吗？Lucky会趴在座椅前面，占的地方很小的，把他抱在怀里都可以哦。”
林庭语低头看了看跟在旁边的白色大狗。
大狗舔了舔他的手，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腿，润泽的乌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满是毫无杂质的信赖。
……就问谁能拒绝这种星级服务！
向来没有什么动物缘的林庭语立刻被击中了，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他自己体型偏瘦，身高腿长，腾挪起来更为方便，于是就先让拉布拉多上车找好位置。在等待大狗调整姿势的过程中，林庭语顺口问了一句：“他为什么叫Lucky呢？一般来说，警犬会选择一些更威风的名字吧。”
“啊，这是他奶奶的名字，那是一位很厉害的排爆天才呢。即使面对着小山一样的废墟而且限时十秒，她也能在第九秒钟成功发现废墟里唯一的炸弹——简直像被幸运女神眷顾着一样！所以她的名字叫Lucky，超贴切对吧？”泽田警官过来帮忙把大狗的尾巴也塞进去，“这一代小狗里就数Lucky最像他奶奶，所以就由他来继承这个名字了。”
林庭语怔了一下：“所以那一位Lucky奶奶……”
泽田警官似乎觉察出了他情绪在这一瞬间的低落，转回头来安慰道：“是寿终正寝哦，退休以后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幸福快乐地度过了一生。”
是吗。
那真是太好了。
林庭语沉默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平静：“果然是被幸运女神带回家了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小心！”
再一次被巨大的爆炸声吞没前，林庭语最后的记忆画面，是青年警官难得变成了惊愕和恐慌的眼神，以及对方旋即扑上来的样子。他想要推开对方，又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切都来不及——
仿佛巨兽一般庞大的金红色烈焰，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张牙舞爪地冲出来，身体高高抛起又重重砸落，沉入深渊，无处可逃。
好像伸出了手，又好像连手指都没有抬起来。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要伸出手去？
是因为，知道有其他的手，在拼命想要抓住自己吗。
林庭语失去了意识。
一点知识背景：
1.林做中国姓氏的时候是读成rin。日语里有在名字后面加rin表达亲近的昵称做法，多用于关系很好的亲友之间互称，所以萩原会说这个字听起来很亲切。
这类加个音表示昵称的用法还挺多的，比如秀吉称呼由美的时候是叫由美タン（yumitan），好像一般会翻译成由美美或者由美小宝贝，评论提到的由美糖也有时候会见到。
2.pipo君是东京警视厅的吉祥物，经常活跃在户外营销（不是）和电影电视等各种宣传场合，形象深入人心。所以研二酱会用pipo君的头套来哄小孩（但主要还是靠糖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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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水魑沉没之物：降谷零篇（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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