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之在念书时,学过异面直线的概念。
这是一种既不平行又不相交的直线,它们在特定的时间角落里,看似相交,但在实际的空间角落里,从没有相交过。
裴嘉之觉得他和池慕的关系就像两条异面直线。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无名指,却没有摸到那枚熟悉的戒指。
“裴嘉之要和我离婚。”池慕待在经纪人安排的公寓里,抱着手机给江远打电话,没说两句眼泪又向下掉。“我不想离,他逼我签字。”
“不可能吧,裴嘉之不是这样的人。”江远熟知好友的秉性,“你是不是又添油加醋了。”
“哪有。”池慕缓了缓,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总之,你和裴嘉之比较熟,帮我出个主意吧。”
“我和裴嘉之只是合作关系。”江远不敢担此重任,连忙推脱。“要我说,裴嘉之主动提离婚,说明你两婚姻走到头了。”
“为什么?”池慕追问。
“因为裴嘉之一看就是那种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等一个契机全部发泄出来的人啊。”江远很不给面子地嘲笑道:“你怎么还没我一个合作伙伴了解他的做事风格。他啊,言出必行,既然说出口了,就百分百会做到。”
池慕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他是裴嘉之的枕边人,怎么可能不知晓裴嘉之的做事方式,只是缺乏胆量正视罢了。
江远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上来就给点破了。
“听过一句话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裴嘉之估计忍了挺长时间的了,实在不行,离就离呗,离了你也没什么损失,以后就不用担心被媒体曝光隐婚了。”
“我什么时候担心过了?”池慕抓起抱枕,“我没立过单身人设,结个婚怎么了?”
“是是是,好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江远笑了两声,“是谁坚决不允许公开婚姻状况的,又是谁和裴嘉之出门旅行撞见记者直接取消所有行程的?”
池慕无言以对。
“那是有原因的。”他艰难地辩解道:“我讨厌别人窥探我的私生活,特别是牵涉到裴嘉之。”
“就你有理。”江远见怪不怪,“得了,裴嘉之既然提了离婚,就表示他有十足的把握。你不就为点面子吗?听哥的,大不了对外宣称是你甩了他。虽然裴嘉之确实很优秀,可你两不搭啊,这就像黄瓜和西红柿,炒都炒不到一个锅里去。”
“滚啊。”池慕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你再说一句我们不配试试看?我爱裴嘉之,我不想和他离婚,不是为了面子,你听不懂吗?”
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流向四肢百骸。池慕的心揪成一团,大滴大滴的眼泪浸湿了抱枕。
“等等等等。”另一头的江远明显听懵了,“你说你爱裴嘉之,是认真的吗?”
池慕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江远看不看得见。
“我高中就喜欢裴嘉之了。”池慕断断续续地说下去,“他对班上同学都很友好,还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去喂猫,我亲眼看到的。”
清瘦的少年蹲在路灯下,脚边围绕着几只喵喵叫的小猫。这画面分外和谐,牢牢地印在了池慕的记忆里。
他想,那是喜欢的开始。
“原来你不是玩玩啊。”江远语无伦次,“我以为你是为了进娱乐圈才答应结婚的,还寻思你这种像风一样自由的人怎么肯妥协,搞了半天是误会,对不住,我不该说风凉话。”
“不,不是你的错。”池慕哭完一场,清醒了许多。“连我最亲近的朋友都觉得我只是玩玩而已,裴嘉之会怎么想?他会不会难过?”
池慕清清楚楚地知道,裴嘉之是爱他的,可他从来没有对裴嘉之表露过爱意。
他总是羞于承认自己的喜欢,好像承认了就会低人一头。
可爱,就是要言之于口。
这个浅显的道理,池慕发觉得太晚了。
当天晚上池慕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结婚时的情景。裴嘉之穿着一身剪裁良好的黑色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眼神专注又恳切,长久地凝视着池慕。
他们交换戒指,裴嘉之的手一直在发抖,池慕感觉到了,问他是不是冷了。
裴嘉之摇了摇头,颇为小心地摸了一下戒指。
此后他再也没取下过。
池慕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他顾不上别的,马上打开床头灯,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空空如也,梦中的戒指不翼而飞。
池慕足足缓了三秒,才把梦境和现实区分开来。六年来,他只在婚礼当天戴过一次戒指。当时定做的明明是对戒,另一枚却长年累月地躺在落灰的盒子里,等待主人想起它。
池慕突然迫切地需要那枚戒指,来填满心底的空洞。可戒指是由裴嘉之保管的,现在是凌晨两点,裴嘉之要休息,不能打扰。
他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静静地等了五个小时。
期间他忍不住去想,这些年裴嘉之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等一个可能会回来的人。
他在一夜之间学会了体谅和换位思考,这是父母和朋友没有教过他的,裴嘉之以一己之力,教会了他。
但池慕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任性妄为、自以为是毁掉了他的婚姻,还有裴嘉之的爱。
而这是池慕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估摸着裴嘉之醒了,才鼓起勇气打电话过去。
“有事吗?”裴嘉之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诧异。
“我没打扰你吧?”池慕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裤子。
“没有。”裴嘉之虽然疑惑,但还是给出了回应。“你是想通了吗?”
“不是。”池慕迅速打断了他,“我是想问你,你把我的那枚婚戒放哪儿了?”
“婚戒?”裴嘉之停顿了两秒,“怎么想起这个了?”
“昨晚做梦梦到了。”池慕不擅长说谎,索性和盘托出。“它对我很重要,我想拿回来,重新戴上。”
池慕知道自己的话特别可笑,整整六年没关心过的戒指,要离婚时居然想起来了,对比之下格外的虚伪。他要是裴嘉之,高低得讽刺两句。
果然,裴嘉之那头没了回音。
“裴嘉之,你还在吗?”池慕略带不安地敲了敲屏幕,“你不会被我气死了吧。”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裴嘉之的语气总算有了点起伏,“二十几岁的人了,没点分寸感,想一出是一出,凡事也不过过脑子,什么都敢往外说。”
“我错了。”池慕低声道:“我已经认错了,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告诉我戒指在哪?”
“池慕。”裴嘉之异常严肃,“我们正在协议离婚,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池慕当然明白。
意味着他和裴嘉之即将分道扬镳,回到各自的世界,而那对象征着他们婚姻的戒指,也随之不复存在。
“不用你提醒我。”池慕倔强地说:“裴嘉之,不管怎么样,那枚戒指是属于我的,你得还给我。”
他用咄咄逼人和虚张声势掩盖了背后的慌乱,裴嘉之一定很无奈,因为他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在电话里松了口。
“晚上八点来家里拿。”裴嘉之的声音无比冷静,“最后一次,希望再见面是签字的时候。”
池慕绝望地想,他在裴嘉之心里的印象恐怕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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